密室里弥漫着陈年木料的气息,二月红指尖划过古墓模型的沟壑,那些用青石刻出的山道纹路在火把映照下,像极了人脸的皱纹。他对着模型中央的主峰看了半晌,忽然发现山脚下刻着行极小的字,是用朱砂填的——“陨铜养灵,血月开棺”。
“佛爷,这不是普通的古墓。”二月红回头时,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模型里的机关对应着矿山的十七处陷阱,北魏年间的国师墓都带着‘镇魂阵’,咱们要是贸然进去,怕是有进无出。”
张启山正用军靴碾着地上的碎木屑,闻言抬头:“你是说,那列火车是从这墓里开出来的?”
“铁道铺进古墓,要么是为了运东西,要么是为了……”二月红顿了顿,声音沉下去,“运活物。”
齐铁嘴在一旁掐着手指算,突然“哎呀”一声:“不好!这阵仗犯了‘阴兵借道’的忌讳,长沙城最近怕是要出事!”他拽着张启山的袖子就往外拉,“佛爷听我句劝,这种沾了邪性的事,咱们九门从不沾手!”
张启山甩开他的手,目光落在模型旁散落的铁轨零件上,那些生了锈的铁屑里混着几根细毛,黑中带红,摸着像某种兽类的皮毛。“上个月码头截获的日本特务,随身携带的地图上就标着湘西矿山。”他拿起一根铁屑凑到火把前,“这列车、古墓、日本人,肯定有关系。”
齐铁嘴还想争辩,却见张启山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指环,指环内侧的隶书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你看这‘镇北将军’的头衔,北魏时期镇守湘西的,正是鲜卑皇族。”张启山指尖敲着模型上的矿洞位置,“日本人要找的,说不定就是皇族墓里的东西。”
二月红看着模型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在主峰底部按了一下,模型“咔哒”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卷羊皮纸。“这是我师父留下的矿山图,”他展开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条红色路线,“通往主墓室的密道,只有这一条能避开陷阱。”
张启山眼睛一亮:“二爷这是……”
“我不去。”二月红将羊皮纸推过去,声音里带着疲惫,“丫头的病刚见好,我不能离开长沙。”他卷起模型放进石柜,“你们要去,就拿着这个。”
齐铁嘴看着羊皮纸上的血色纹路,腿肚子都在转筋:“二爷您不跟着,我们仨去不就是送命吗?”
二月红没理他,转身走出密室时,石墙上的烛火突然齐刷刷地灭了,只剩下火把在黑暗里摇晃,照出模型上那些狰狞的机关兽首。
天刚蒙蒙亮,梨园的灶房就飘出了面香。丫头系着蓝布围裙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翻腾的银丝面,额角的碎发被蒸汽熏得打了卷。听见脚步声,她回头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师哥回来了?”
二月红靠在门框上,一身青衫沾了不少灰尘,眼底带着血丝。他看着丫头将葱花撒进面碗,喉结动了动:“等很久了?”
“没多久。”丫头把面碗递过来,碗边还放着碟他爱吃的酱萝卜,“陈皮说你昨夜没睡,我特意多卧了个荷包蛋。”
二月红接过筷子,却没动。他看着丫头手腕上那串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她嫁过来时,他用自己的头发编的。“要是……”他话没说完,就被丫头按住了手。
“师哥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丫头的指尖温温的,“矿山那边危险,你不去是对的。”她拿起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灰,“我这病拖累你够多了,不能再让你为我犯险。”
正说着,陈皮背着剑从外面跑进来,脸上还带着伤,膝盖处的裤子磨破了洞。“师父!”他刚要跪下,就被丫头拦住了。
“快起来,地上凉。”丫头拉着他往灶房走,“我给你煮了蟹黄面,刚出锅的。”
陈皮梗着脖子不肯动:“师父,我不该为了抓螃蟹误了晨功……”
“抓螃蟹是为了给我补身子,对吗?”丫头舀了碗面塞给他,“你师父就是嘴硬,心里疼你呢。”她看了眼二月红,后者正低头吃面,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陈皮捧着面碗蹲在门槛上,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碗里。他自小没了爹娘,是二月红把他捡回来,丫头待他像亲弟弟,这份恩情深得像湘江水。“师娘,您放心,”他吸了吸鼻子,“以后我天天给您抓螃蟹,抓最大的!”
二月红放下空碗,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丫头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芒。他忽然起身走进里屋,从樟木箱底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支银质的发簪,簪头雕着朵海棠花。
“给你的。”他把发簪插在丫头鬓边,“上次你说喜欢,我托人打的。”
丫头摸着发簪笑了,眼里却有泪光:“师哥,你要是真想去矿山,就去吧。”她握住他的手,掌心暖暖的,“我在家等你回来,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糯米藕。”
二月红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软。他知道丫头从不拦着他做任何事,可这次不一样,那座矿山里的东西,能轻易夺走人的性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去,就在家陪你。”
这时,副官的声音在院外响起:“佛爷让我来取东西。”
二月红起身往外走,经过陈皮身边时,看见他碗里的面还没动。“面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丢下这句话,脚步没停。
丫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墙角,拿起那串红绳手链,上面的珠子已经磨得发亮——那是当年二月红为了救她,闯古墓拿回来的药引,代价是断了两根肋骨。
“师娘,师父他会去的,对不对?”陈皮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眼里满是担忧。
丫头把红绳重新戴回手腕:“你师父啊,这辈子就吃了太讲义气的亏。”她望着矿山的方向,那里的天空被晨雾遮着,像块化不开的浓墨。
吉普车在山道上颠簸了三个时辰,齐铁嘴吐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抱着棵老槐树直哼哼:“佛爷,咱们歇会儿吧,再这么晃下去,不等进矿山,我就得先交代在这儿了。”
张启山没理他,正拿着地图比对铁轨岔路。眼前的三条铁轨像三条毒蛇,蜿蜒着钻进密林,轨缝里的锈迹深浅不一,根本看不出哪条是主路。副官蹲在地上检查了半天,挠着头道:“佛爷,都有车辙印,分不清啊。”
张启山蹲下身,指尖在中间那条铁轨上捻了捻,又闻了闻:“就走这条。”
“为啥啊?”齐铁嘴凑过来,看见铁轨上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这不是跟昨天车上的一样吗?”
“是血粉。”张启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列车上渗下来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另外两条轨上的锈迹都结了块,至少半个月没人走了。”他指着轨枕下的草,“你们看,草叶是朝哪个方向倒的?”
副官和齐铁嘴仔细一看,中间那条轨下的草果然都朝着矿山方向倒伏,边缘还带着被车轮碾过的痕迹。齐铁嘴咋舌:“佛爷这眼力,不去当摸金校尉真是屈才了。”
张启山没接话,从怀里掏出羊皮纸对照着看。图纸上的红线在岔路处画了个三角符号,旁边标着“鬼打墙”三个字。“往前两里地有片林子,进去后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回头。”他把枪上了膛,“那是古墓的外围阵法,能让人产生幻觉。”
齐铁嘴一听就腿软了,摸出黄符纸贴在自己脑门上:“早知道这么邪乎,我说什么也不来……”话没说完,就被副官拽着往前走。
林子比想象中更阴森,阳光都被茂密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齐铁嘴突然“哎哟”一声,指着旁边的树:“你们看!那不是二月红吗?”
张启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干上靠着个穿青衫的人影,胸口插着把匕首,正是二月红的模样。副官吓得枪都掉了,刚要冲过去,被张启山一把拉住。
“是幻阵。”张启山盯着那人影的脚,“二爷穿的是云纹靴,这影子脚上是布鞋。”他从腰间摸出枚铜钱,朝影子掷过去,铜钱穿过影子落在地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齐铁嘴这才反应过来,擦了把冷汗:“我的娘,这阵仗也太逼真了……”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丫头的声音:“齐先生,救救我……”
他猛地回头,看见丫头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手腕上的红绳断成了两截。“师娘!”齐铁嘴想都没想就往回跑,却被张启山死死按住。
“别回头!”张启山的声音像冰锥,“再看一眼,你的魂就被勾走了!”他掏出腰间的青铜哨子,对着林子深处吹了声,哨音清越,那些人影顿时像烟似的散了。
齐铁嘴瘫在地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这…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是用陨铜的磁场布的阵。”张启山收起哨子,“北魏国师懂天文历法,能利用矿石的能量影响人的脑电波。”他指着前方,“过了这片林子,就是地图上标的小镇了。”
果然,走出林子没多久,就看见炊烟从前方的屋顶升起。那是个巴掌大的小镇,只有一条主街,两旁的木屋都关着门,安静得有些诡异。张启山示意副官和齐铁嘴放轻脚步,自己则贴着墙根往前走。
走到镇口的杂货铺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张启山一脚踹开门,只见两个穿和服的男人正往箱子里装东西,看见他们进来,吓得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日本人?”张启山举起枪,“你们在干什么?”
那两个日本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枪。枪声在小镇上空响起时,齐铁嘴抱着头躲在柜台下,看见张启山的军靴踩在日本人的手背上,动作快得像道闪电。
副官很快制服了剩下的人,从箱子里翻出些奇怪的仪器,还有几张矿山的剖面图。张启山拿起图纸一看,瞳孔骤然收缩——上面用红笔圈出的位置,正是古墓的主墓室。
“佛爷,这还有个密信。”副官从日本人怀里搜出个油纸包,里面的信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日文。
张启山虽然看不懂日文,却认得落款处的印章——那是日本特高课的标志。他将信纸捏成一团,眼神冷得像冰:“看来我们猜得没错,他们果然在打古墓的主意。”
齐铁嘴凑过来看了眼,突然指着墙角的一堆东西:“佛爷,您看那是什么?”
只见墙角堆着十几个稻草人,和之前在山道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稻草人的胸口,都插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都是长沙城里的商户,其中一个正是齐铁嘴认识的绸缎庄老板。
“他们在用活人祭阵。”张启山的声音里带着杀意,“这些人恐怕已经遇害了。”他转身往外走,“去矿山,不能让他们得逞。”
齐铁嘴看着那些稻草人,突然觉得后脖颈发凉。他赶紧跟上张启山,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二月红这老小子不来是对的,这哪是查案子,分明是玩命啊……”
梨园的密室比昨夜更冷了。二月红站在石柜前,手里捏着那卷羊皮纸的复制品,指尖都有些发颤。丫头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像尊孤寂的石像。
“师哥,真要去吗?”丫头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二月红没回头,将复制品放进怀里,又从石柜深处取出个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支通体乌黑的长鞭,鞭梢缠着银丝,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这是我师父留下的‘探龙鞭’,能测出地下的机关。”他抚摸着鞭身,“日本人盯上了古墓里的‘长生石’,那东西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长沙就完了。”
丫头走到他身边,看见石柜上摆着的药罐,里面的药渣还没倒,是她今早刚煎好的。“那你的身子……”
“我没事。”二月红打断她,握住她的手,“等处理完这事,我就陪你去乡下养病,再也不管这些事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塞进她手里,“这是我求来的,你戴着。”
丫头捏着平安符,那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知道劝不住他,就像当年他为了给她找药引,独闯七星鲁王宫一样。“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还等着给你做糯米藕呢。”
二月红嗯了声,转身往外走。经过回廊时,看见陈皮蹲在地上练剑,剑穗都磨破了,却还是一遍遍重复着同一个招式。
“师父!”陈皮看见他,赶紧站起来,脸上还带着伤,“您要出门?”
二月红看着他,突然把探龙鞭递过去:“拿着。”
陈皮愣住了,这鞭是师父的宝贝,从不离身的。“师父,这……”
“我教你的‘流云剑法’,最后三式你总练不好。”二月红看着他,“不是因为你笨,是你心里太急。”他捡起地上的剑,示范了个起势,“出剑要像流水,看似软,实则韧,你记住了。”
陈皮看着师父的动作,突然明白过来:“师父您要去矿山?我跟您一起去!”
“在家照顾你师娘。”二月红把剑塞回他手里,“每天煎药的时辰不能错,她要是少喝一顿,我回来饶不了你。”他顿了顿,又道,“上次罚你跪,是怕你学歪了心思,为了旁的事耽误了正途。”
陈皮的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道:“师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二月红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梨园时,看见丫头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那个平安符。他停下脚步,忽然笑了笑:“等我回来。”
丫头也笑了,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嗯,我等你。”
马车驶出长沙城时,二月红掀开窗帘,看见城墙上的红旗在风中飘扬。他摸出怀里的羊皮纸复制品,上面的红线像条毒蛇,蜿蜒着钻进湘西的群山。他知道此行凶险,可一想到丫头手腕上的红绳,还有张启山在火车站那双凝重的眼睛,就觉得这趟浑水,他必须蹚。
灶房里飘着蟹黄的香气,陈皮捧着面碗,吃得满头大汗。丫头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丫头递过帕子,“烫着了吧?”
陈皮含糊不清地说:“师娘做的面最好吃了,比酒楼里的强百倍。”他吸溜着面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师娘,您说师父这次出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丫头拿起灶上的药罐,倒出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快了,你师父本事大着呢。”她把药汤放在桌上晾着,“你呀,少操心这些,把剑练好,比什么都强。”
陈皮低下头,小声嘟囔:“我就是担心……”
“担心也没用。”丫头摸了摸他的头,“你师父常说,咱们九门的人,就得有担事的本事。他现在去做该做的事,咱们在家把日子过好,就是帮他了。”
陈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扒了两口面。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是管家匆匆跑进来:“二奶奶,不好了,城里的王记绸缎庄老板……出事了!”
丫头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听说是被日本人抓了,今早发现尸体在湘江边,脖子上还系着红绳……”管家的声音有些发颤,“跟之前失踪的那几个商户一样。”
陈皮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