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挟着腥气扫过青瓦,叶凡站在主屋门槛上,看着四个身影在雨幕中散开。林昭月的素白衣角被风掀起,她抱着剑往村后走去,每一步都在泥地上踩出浅淡的剑痕——那是她用剑气压平了积水,以防地窖入口被雨水泡软。
“阿叶。”苏倾雪的声音从雨雾中传来,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的她,发间的珍珠步摇沾着水珠,在抬腕时晃出细碎的光。她手里提着个青布包,里面装着刚磨好的“腐骨粉”,“村东头的老槐树,我在树洞里埋了三枚淬毒的柳叶镖。
要是阴兵从那边绕过来……”她忽然顿住,伸手替叶凡理了理被雨打湿的衣领,指尖在他喉结上轻轻一按,“你答应我,最多用三成天道之力。”
叶凡望着她眼尾的胭脂被雨水晕开,像片化在雾里的桃花。前世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此刻却突然想起六岁那年,他蹲在祠堂看族中老仆擦供桌,铜烛台映着老人鬓角的白,他第一次明白“珍惜”两个字的重量。
“好。”他握住她沾着药粉的手,掌心能感觉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捏银针留下的,“等打完这仗,我陪你去寒梅阁的后山看雪。你说过,那里的梅树比万花楼的红。”
苏倾雪的睫毛颤了颤,突然踮脚在他唇角啄了一下。雨珠顺着她的发梢落进他的领口,凉意沿着脊椎窜上后颈,比刚才的吻更让他心跳加快。
“那我可要记着。”她退开两步,青布包在腰间晃出清脆的响动,“红妆的解药要是不够,我再去村西的药铺翻找,那老掌柜藏了半柜子的千年茯苓。”话音未落,她已踩着青石板跑远,裙摆带起的风卷走了一片被雨打落的桃花。
村北的药庐里飘出刺鼻的药味,楚红妆蹲在药炉前,发间的银铃随着她晃动药杵的动作叮当作响。她面前的檀木桌上摆着七只青瓷蛊盒,最小的那只里,一只金背蜈蚣正啃着半片黑鳞——那是方才从探子指甲缝里抠出来的,带着断魂散的余毒。“小毒儿,尝尝这个。”
她捏起半片毒鳞,逗弄着盒里的赤焰蝎,蝎尾突然弹出,精准地刺中毒鳞,转瞬就将那片黑鳞啃得只剩白渣。“成了!”她拍着膝盖跳起来,发间的银铃乱响,“用赤焰蝎的毒腺中和,再加上三滴灵雨……”她突然瞥见门口的人影,歪头一笑,“阿叶哥哥可是来查岗的?”
叶凡靠在门框上,看着她鼻尖沾着的药粉,想起上个月在南疆毒宗,她为了给他找“九死还魂草”,硬是在毒蛇窟里蹲了三天。那时她的衣裳被蛇血染得通红,却举着草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红妆。”他指了指她脚边的陶瓮,“这瓮里的解毒丹,给昭月留十颗。她的太初剑典最怕阴毒侵蚀经脉。”
“知道啦~”楚红妆吐了吐舌头,抓起木勺往陶瓮里添药汁,“昭月姐姐的剑那么冷,要是被阴毒侵了,我可要心疼的。”她忽然压低声音,蛊盒里的赤焰蝎突然竖起尾刺,“方才我给探子验尸,他后颈有个月牙形的青斑——是幽冥宫刑堂首座的标记。那老东西练的‘阴煞九变’,第三变就能操控死尸……”
“所以地窖要加固三重。”叶凡接过话头,目光扫过药庐角落的铜盆,里面泡着方才从探子身上搜出的招魂铃,“昭月已经去了,她的剑气能凝石成钢。”他拍了拍楚红妆的发顶,药香混着蛊虫的腥气钻进鼻腔,“你继续,我去看看挽霜的布防。”
村中心的老槐树下,秦挽霜展开的羊皮地图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她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的玉扳指闪着冷光——那是大楚皇帝亲赐的虎符,此刻却被她用来压地图的一角。
“村东是稻田,无险可守。”她指尖划过地图,在“鬼哭崖”的位置重重一按,“但鬼哭崖到村子只有一条山路,我们可以在半山腰埋滚木,等阴兵过了三分之二……”她忽然抬头,看到叶凡走来,唇角勾起一抹笑,“叶公子可是来指点本公主兵法的?”
叶凡望着她眉峰间未褪的英气,想起三个月前在驿站,她女扮男装被刺客围杀,挥着长剑杀出血路时,发带散开露出的那截雪白后颈。那时他就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长公主,骨子里比大楚的城墙更硬。“不敢。”他弯腰看地图,指尖点在“村南老井”的位置,“这里可以挖陷阱,用红妆的腐骨粉填底。阴兵的尸身最怕腐蚀,掉进去就别想爬出来。”
秦挽霜的手指与他的指尖相触,像两片相击的玉。她没有避开,反而将地图往他那边推了推:“我让镇北镖局的人带了二十张强弩,会在酉时前送到。到时候让昭月守村口,她的剑气能挡阴兵的尸毒;倾雪在屋顶埋伏,用银针封喉;红妆……”她突然顿住,目光越过叶凡的肩,望向村口的方向。
马蹄声碎在雨里,像一把撒在青石板上的豆子。“报——!”浑身是泥的哨兵从马背上栽下来,膝盖砸在水洼里,“幽冥宫的阴兵……过了鬼哭崖!前锋已经到了五里外的乱葬岗!”
空气瞬间凝结。叶凡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内天地里的九霄环佩。那枚玉琴突然发出嗡鸣,像是在回应远方越来越密的招魂铃。
他转头看向同伴,林昭月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剑鞘上的冰纹在雨里泛着冷光;苏倾雪的指尖扣着袖中的银针,眼尾的胭脂被雨水晕成了血点;楚红妆的蛊盒在掌心发烫,赤焰蝎的尾刺几乎要刺穿盒盖;秦挽霜的玉扳指在她指节上勒出红痕,那是她在用力攥紧地图。
“都过来。”叶凡张开双臂,将四个身影拢进雨幕里。苏倾雪的发香、林昭月的剑霜、楚红妆的药气、秦挽霜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像团烧在雨里的火。
他望着林昭月发间晃动的剑穗,想起她第一次拔剑时说的“剑随心走”;看着苏倾雪腕间的银铃,想起她在万花楼唱的“愿逐月华流照君”;盯着楚红妆脚边的蛊盒,想起她蹲在毒窟里给他摘草时的笑;最后望向秦挽霜眉峰,想起她挥剑斩刺客时说的“大楚的公主,从不会退”。
“前世我死在人心算计里。”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根烧红的铁钉钉进每个人的耳膜,“这一世,我要护着你们,站在这天地顶端。”他松开手,指尖擦过林昭月的剑穗,“昭月,村口交给你。”
又摸了摸苏倾雪的步摇,“倾雪,屋顶的柳叶镖,等我信号再发。”然后拍了拍楚红妆的蛊盒,“红妆,阴兵的尸毒,就靠你的赤焰蝎了。”最后握住秦挽霜的手,将虎符塞进她掌心,“挽霜,镇北镖局的强弩,由你指挥。”
林昭月的剑突然出鞘三寸,剑气卷着雨珠凝成冰棱:“我守村口,除非他们踩着我的剑过去。”苏倾雪的银针在指尖转出银芒:“屋顶的每片瓦,都会变成他们的墓碑。”
楚红妆吹了声口哨,赤焰蝎从蛊盒里窜出来,停在她肩头:“我的毒,会让他们的骨头都化成脓水。”秦挽霜将虎符按进胸口,玄色劲装被风掀起:“强弩的箭雨,会替大楚的公主,告诉他们什么叫天威。”
雨不知何时停了。阴云像块浸满墨的布,沉甸甸地压在村头老槐树上。叶凡抬头望向天际,内天地里的天道之力翻涌如潮,九霄环佩的琴音越来越清晰——那是前世他证道时听过的,天道共鸣的声音。
“该来了。”他摸出怀里的同心佩,玉坠子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远处的招魂铃突然齐鸣,像千万只手在拨弄绷紧的琴弦。村外的乱葬岗方向,腾起一片青灰色的雾,那是阴兵身上的尸毒,在暮色里漫成了海。
夕阳被阴云完全吞噬时,有人点燃了村口的火把。火光里,四个身影各据要津,像四把插在泥里的剑。叶凡站在老槐树的最高枝桠上,望着那片逼近的灰雾,忽然笑了。前世他死在阴谋里,这一世,他要让所有算计他的人知道——
与天同寿者,身边站着的,从来不是棋子。
暮色漫过村头的石磨时,灰雾里传来第一声阴兵的嘶吼。那声音像块碎玻璃,划破了即将降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