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脸上的笑意,如同一层完美的面具,将所有的恶意都遮掩在儒雅之下。
“王叔?”柳乘风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慧妃娘娘……”
“慧妃?”庆王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笑声在空旷的台顶显得格外刺耳。“一个合格的阵眼,需要一个与国运相连的生命作为引子。她很合适,不是吗?”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评价一件器物,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柳乘风的身体晃了晃,面色惨白如纸。“引子?阵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盟友吗?”
“盟友?”庆王重复着这个词,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丝怜悯。“乘风,你的眼界,还是只停留在皇权更迭这种小事上。我所图谋的,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新世界。”
张帆没有说话。他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对抗体内那股几欲沸腾的‘死印’之力。这观星台顶,根本不是什么炼丹之所,而是一个巨大到恐怖的漩涡中心。整个京都的龙气、万家灯火的生机、乃至人们的七情六欲,都被这无形的大阵抽取,汇聚于此。
而这股力量的终点,并非被束缚的慧妃,而是她身前祭坛上,那块不起眼的黑色骨片。
那骨片只有巴掌大小,形状如同一块肩胛骨的碎片,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是活的,在幽幽地蠕动,散发着一股与皇陵深处那具骸骨同源的、阴冷而古老的气息。
“巫祀之骨……”张帆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庆王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张帆,你果然比他们看得更清楚。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核心。”他伸出手,虚抚着那块骨片,“你们以为玄阴上人要炼的是丹药?多么贫乏的想象力。他在炼的,是一份‘灵契’,一份与这人间气运相连,足以让神只降临的契约。”
“疯子!”朱淋清冷喝道,“你抽取京都龙气,罔顾万民生死,就不怕天谴吗?”
“天谴?”庆王放声大笑,“天,很快就要换了。届时,我便是天意!”
他的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听雪楼主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杀气。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跨越数十丈的距离,手中的短剑化作一道无声的流光,直刺庆王的咽喉。这一剑,快到了极致,也狠到了极致。
然而,剑尖在距离庆王喉咙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了他的身前。那不是真气,也不是罡气,而是整个观星台的阵法之力。
“楼主的剑,天下无双。”庆王甚至没有动一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可惜,在这里,你们面对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京畿大阵。我,即阵,阵,即我。”
随着他的话语,地面上繁复的阵纹陡然亮起,一股磅礴的威压轰然降下。
张帆闷哼一声,只觉得一座无形的山岳压在了灵魂之上。他脑海中的木鱼疯狂震颤,银针敲击的幻象几乎要被这股力量碾碎。‘死印’的力量在这股压力的刺激下,彻底挣脱了束缚,在他四肢百骸中疯狂奔涌。
“噗——”
一口黑血从张帆口中喷出,洒落在冰冷的石台上。
“张帆!”朱淋清惊呼,立刻闪身到他身旁,想要扶住他。
“别碰我!”张帆低吼,他体表的皮肤下,一道道黑色的纹路正在蔓延,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庆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看到了吗?这便是‘巫神之契’的共鸣。他体内的那份‘钥匙’,已经等不及要回归‘锁’中了。”
柳乘风双目赤红,拔出长剑,状若疯狂地冲了上去。“我杀了你这个叛徒!”
“不自量力。”
庆王只是抬了抬手。
柳乘风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弹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长剑脱手飞出,当啷作响。
“弱,太弱了。”庆王摇着头,像是看着一场无趣的闹剧。“你们的挣扎,毫无意义。”
“是吗?”
听雪楼主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攻击庆王本人,而是化作数道残影,同时攻向地面上几处关键的阵法节点。
她看穿了,庆王的力量源于大阵。只要破了阵,他便不足为惧。
“哦?想破阵?”庆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不再是那种虚伪的温和,而是一种冰冷的嘲弄。“你以为,主持这‘天心神照大阵’的,是我吗?”
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祭坛中心,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恭迎上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观星台猛地一震。
祭坛中央那块黑色的巫祀之骨,骤然绽放出刺目的黑光。一股比之前庆王引动的力量恐怖百倍的威压,从天而降!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阴冷与死寂,仿佛九幽之下的寒风,吹刮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黑光之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凝聚。
他盘膝而坐,身形枯槁,穿着一身同样漆黑的道袍,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没有散发出任何生命的气息,就像是一具端坐了千年的干尸。
但他一出现,张帆体内的‘死印’便彻底暴走。那不再是冲撞,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朝拜与渴望,仿佛游子见到了归宿。
那枯槁的人影,缓缓抬起头。
他没有眼睛,眼眶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那空洞转向张帆的方向,一个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骨骼的声音,在众人心底响起。
“庆王,你的待客之道,太过冗长了。”
他明明没有张嘴,声音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枯槁人影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张帆身上,那两个黑洞中,透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
“带着‘巫神之契’的身体,流淌着真龙血脉的后裔……真是……最完美的炉鼎。”
玄阴上人!
这才是真正主宰此地的人!庆王,不过是他的一个看门人。
玄阴上人缓缓伸出一根如同枯枝般的手指,遥遥指向张帆。
“来。”
一个简单的字。
张帆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直直地射向祭坛中心!
“休想!”
听雪楼主和朱淋清同时出手。一道剑光,一道掌风,从两个方向攻向玄阴上人,试图阻止他。
玄阴上人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那磅礴的阵法之力自动护主,剑光与掌风没入他身前的黑暗,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碍事的虫子。”
他只是不耐烦地吐出几个字。
听雪楼主和朱淋清便如遭雷击,同时喷出一口血,倒飞出去,气息瞬间萎靡下来。
强。
一种无法理解的强大。
在这大阵之中,他就是神。
张帆的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拉扯着,离祭坛越来越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与那块巫祀之骨产生共鸣,一种即将被吞噬、被融合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疯狂地在脑海中敲击木鱼,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柳乘风。
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在最后关头挣扎着爬起,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张帆和祭坛之间。
玄阴上人那空洞的眼眶,第一次转向了他。
“嗯?皇室的血脉……”他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呢喃。
庆王脸色一变,急忙道:“上人!此人无用,莫要误了吉时!”
玄阴上人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着柳乘风,轻轻一指。
柳乘风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