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拼尽全力,尽管所有人都拼尽全力,但他们还是差点全军覆没。
第三层,是对这整个局面。高天原的污染、神明的疯狂、人圈的崩塌、数十万民众不得不无家可归的无奈……
这一切,本不该由这些年轻人来承担。
可他们承担了,而且做到了几乎不可能的事。
关在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对面墙壁某一点,没有焦距。
他在等。
等王面醒来,等一个解释,或者至少,等一个确认。
不知过了多久,吴湘南的医疗床传来轻微的响动,关在转过头。
吴湘南皱着眉,喉间发出几声含糊的声音,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起初眼神有些涣散,但守夜人长期训练出的本能让他迅速聚焦,目光扫过舱顶,落在关在身上。
“……关在前辈?”
吴湘南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
关在点了点头,
“感觉怎么样?”
吴湘南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有些吃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双手,又摸了摸胸口。
“还活着。就是……‘死’太多次,有点散架。”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
“你的禁墟自己起了作用,我只是做了基础维护。”关在平静地说,“其他人都在外面,你可以去看看。”
关在看着他提醒道道:
“【复活】的负荷需要时间平复。近期不要再动用禁墟了。”
“我知道。”
吴湘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其他人都在外面,你可以去看看。”
吴湘南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关在有事要单独和王面谈。
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掀开毯子下床,拉开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王面,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舱内重新陷入寂静,关在的目光重新落回王面脸上。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王面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似乎花了一点时间确认自己所在的环境和状态,然后,他转过头,看到了关在。
“关在前辈。”
王面的声音比吴湘南更沙哑,带着长时间昏迷后的虚弱感。
“比你早一点。”
关在说道。
王面尝试撑起身,这个动作对他而言似乎比较吃力,他用手肘支撑着床垫,缓慢地坐起来,靠在床头。
发丝垂落额前,他抬手随意地拨开,露出苍白的脸和那双眼睛。
“我睡了多久?”王面问。
“三天。”关在回答。
王面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快速整理思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拳,松开,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态。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关在问道:
“大家呢?都还好吗?”
“都在。”
关在顿了顿,
“我们正在返回大夏的船上。”
王面轻轻松了口气。
“那就好……”
他的话没说完,关在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医疗舱顶灯的光从关在背后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王面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压力。
“王面,”
关在开口问道,
“你的生命值上限,怎么回事?”
王面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那瞬间的僵硬和瞳孔细微的收缩,没有逃过关在的眼睛。
“什么生命值上限?”
王面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略带困惑的笑容,
“我身体感觉还好,就是有点累……”
“80。”
关在打断了他,报出那个数字,
“你的生命值上限,现在是80。而且后20点灰化了,不可恢复。”
他微微俯身道:
“三年前八岐大蛇事件后,你的上限从100降到90,我可以理解。那是为了救人,进行大规模时间回溯的必然代价。”
“但现在,从90降到80——这额外的10点,是怎么没的?”
“可能是……这次战斗透支得太厉害。”
王面沉默了片刻,他避开关在的视线,语气依旧试图轻松一点地低声说着,
“您也知道,【时序暴徒】用多了,对身体负担很大。也许只是暂时性的,养养就能恢复……”
“王面。”
关在的声音很平静,但王面听出了那下面压着的怒意。
他抬起头,关在正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是【1024】的拥有者。”
关在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能看到事物最底层的‘代码’。生命值上限的变动,是写入‘生命源文件’最深层的永久性修改。那不是‘暂时’,不是‘养养就能恢复’——那是不可逆的损伤。”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而且,你的数据里有‘未知药物副作用残留’的记录。”
关在直起身,双手插回外套的口袋里,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面对不配合病人的医生,冷静,专业,不容糊弄。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他说,
“第一,你自己告诉我,那额外的10点上限是怎么没的,你用了什么药,用了多久,还有多少。”
“第二,我保持沉默,等船靠岸,见到左青和叶梵后,我会把我看到的所有数据连同分析报告,一字不差地交给他们。”
王面的脸色微微发白。
不是因为关在的威胁……那甚至算不上威胁,而是因为关在提到了叶梵和左青。
对他们,王面可以隐瞒,可以轻描淡写,却无法当面撒谎。
“……关在前辈。”
王面低声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这件事,能不能……”
“不能。”
关在干脆利落地拒绝,
“告诉我,或者告诉叶梵和左青。选一个。”
王面闭上了眼睛,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那双眼睛里多了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是一种……潜力激发药剂。”
他缓缓开口,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
“神谕使技术的改良版。效果是短时间内大幅提升精神力和神墟掌控力,代价是……透支生命潜力。”
关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觉得我的实力还不够,所以知道配方和原料后做了一些改良,降低了部分毒性。”
“你知道那药的长期后果吗?”
关在问道。
“……知道。累积性损伤,不可逆,最终会导致生命本源枯竭,早衰,甚至……猝死。但我用过缓解剂。”
王面低声说道。
“知道你还用?”
王面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又熄灭了。
“关在前辈,”
他轻声说,
“有时候……没得选。”
六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寂静的船舱里,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关在沉默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也曾面对过“没得选”的时刻,那时候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
“小关,记住,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王面。
“王面,守夜人的职责是守护。不是殉道,不是牺牲,尤其是无谓的牺牲。”
关在说道。
他转身走向舱门,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问道:
“药还有多少?”
“没有了。最后一次全用了。”
王面说,
“缓解剂呢?”
“应该还有。”
关在点了点头,拉开门,最后说道:
“叶梵和左青那边……我会替你保密。但仅此一次。”
金属门合拢的细微声响中,王面独自靠在床头,望着头顶冰冷的舱板。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