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恩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秦烈并未多看一眼。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城楼下方那些被缴了械,正不知所措的白溪泉守军身上。
“从现在起。”秦烈的声音不大,却在寒风中传遍了整个城头,“白溪泉屯堡,由我接管。”
……
中岩石墩堡,主帐之内。
秦薇薇坐在桌案旁,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桌上那张巨大的舆图。
舆图上,浑源大峡谷与白溪泉屯堡的位置,被人用朱砂圈了两个醒目的红圈。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小半日。
那个叫周平的亲卫队长,将她领到这里后,便借口巡防,再未露面。
偌大的主帐,只剩下她一人。
帐外的喧嚣与帐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薇薇的心,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从孙三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秦烈,到眼前这空无一人的主帐,再到舆图上这两个刺眼的红圈。
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不傻,恰恰相反,她很聪明。
秦烈绝不是出门迎敌那么简单。
他带着人,天没亮就走了,去向不明。
而这两个被圈起来的地方,正是另外两座屯堡的所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秦薇薇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帐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秦薇薇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了门帘的一角。
只见堡楼之下,一队人马正缓缓行来。
为首的,正是秦烈。
他依旧是那身破烂的衣甲,脸上还沾着未曾洗净的黑灰,可那股疲惫之下的悍勇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在他身后,跟着的不仅有他带出去的那些亲卫,还有一辆辆装满了麻袋的马车。
那车辙压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显出沉甸甸的分量。
这是……粮草?
秦薇薇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的视线,与队伍最前方的秦烈,在空中不期而遇。
秦烈勒住马,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翻身下马,径直朝着主帐走来。
那一眼,很平淡。
却让秦薇薇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为他让开了路。
秦烈从她身侧走过,带起一阵混着血腥与尘土味道的冷风。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入帐中,将腰刀解下,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
“当啷”一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
秦薇薇跟了进来,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烧些热水来。”秦烈头也未回,声音有些沙哑。
“……好。”秦薇薇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大帐。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烈走到水盆边,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他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稍稍放松了几分。
他抬起头,看着水盆中自己那张模糊的倒影。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杜明贪婪怕死,刘恩谨慎多疑,这两个人,都落入了他精心设计的圈套。
如今,两座屯堡的兵权和粮草,都已在掌握之中。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一步。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白彪那兴奋的大嗓门。
“把总!吴猛回来了!”
秦烈精神一振,大步走出帐外。
只见吴猛正带着两队人马,从堡外大步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押着五个人。
为首的两个,正是浑源大峡谷的管队,汤诚和杨渠。
另外三人,则是三座墩堡的墩长。
这五个人,此刻脸上都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被带来此地,究竟是福是祸。
“把总!”吴猛快步上前,对着秦烈重重一抱拳,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幸不辱命!浑源大峡谷的钱粮,正在装车,明日一早便可尽数运抵!这五位,也都带来了!”
秦烈点了点头,视线从那五人脸上一一扫过。
“都带进来。”
主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五个人,两个管队,三个墩长,全都被带到了这里。
他们或站或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目光躲闪,不敢去看主位,更不敢去看站在门口,如同铁塔一般的吴猛。
帐外,是卸载物资的喧哗声,是马匹的嘶鸣,是军卒们兴奋的吆喝。
那每一声喧闹,都像是一记小锤,敲在他们五人的心上。
那是他们屯堡的钱粮,是他们积攒了多年的家底,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秦烈没有理会他们。
他依旧站在水盆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脸上的黑灰与血污,动作不急不缓。
冰冷的井水带走了一夜的疲惫,也让那张清秀的面容,重新显露出来。
只是那双眼睛,在昏黄的油灯下,依旧深不见底。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帐内的死寂,让汤诚和杨渠二人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
这比直接打骂,更让人煎熬。
终于,秦烈丢下手中的布巾,转过身来。
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踱步到了那张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上面。
“浑源大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众人无关的事实。
“杜明在此地经营二十年,府库里,却只有不到三千石存粮,军械库里的长枪,十杆里有三杆的枪头是松的,弓弦半数都已经糟朽。”
汤诚和杨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秦烈的手指,又移到了白溪泉屯堡的位置。
“白溪泉,背靠白溪河,水源充足,本该是最富庶的屯堡。”
“可刘恩治下,兵卒懈怠,纪律涣散,见了假鞑子,就吓得屁滚尿流。”
“这样的兵,怎么守边关?”
秦烈终于回过头,视线第一次落在了这五人的身上。
“你们说,杜明和刘恩,该不该撤?”
无人敢答。
这问题,根本没法回答。
说是,那是背叛旧主。
说不是,那就是在质疑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