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陈宇一个人。
他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管，动作不大，却扯动了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他看也没看，随手按下了静音。
他坐了起来，用手掌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那张恢复了血色的脸上，却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要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要去一个地方，去见两个人。
去偿还一笔，他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尽管他不知道怎么还。
……
广城基地，居民区。
陈宇站在一栋熟悉的居民楼下，停住了脚步。
午后的阳光穿过红雾，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些孩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追逐打闹，发出清脆的笑声。
在灾后的世界里，这一幕是多么的可贵。
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那么有生气。
可陈宇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敢上去。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熟悉的窗户。
在地心空间里，他和姜妍感觉只过了几个月。可李明告诉他，当他被救援队发现时，距离他们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三年。
他不敢去想，这两个姜妍最亲近的人，是怎么熬过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
他不敢去想，当他们看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回来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会不会怪他？
肯定会怪他吧。
他曾对着姜国安，郑重地承诺过，他会保护好姜妍。
可他食言了。
他把那个热情似火，眼中全是他的女孩，弄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他那颗晶化的心脏上反复切割。
好难熬啊。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最后，总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周围路过的居民，投来好奇的打量。这个男人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那种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死寂，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他。
终于，他还是动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单元楼的入口。
楼梯不长，他却走得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站在那扇熟悉的，漆面有些斑驳的木门前。
抬起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没有回应。
他又加重了些力气。
咚！咚！咚！
门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有点心慌了。
难不成这三年过去，离别的不止是姜妍吗？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塑料袋的摩擦声。
他缓缓转过身。
看到了拎着一袋子蔬菜的柳汀兰，和提着一网兜水果的姜国安。
依旧是熟悉的穿搭，可两位老人的头发，竟然白了。
这可是进化后的人类，生机会几何倍增的人类。
他们也看到了他。
三个人，就这么隔着几步的距离，怔怔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
空气，凝固了。
“啪嗒——”
是姜国安手中的水果网兜，掉在了地上。几个苹果滚了出来，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小宇！”
姜国安的脸上，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抑制的狂喜所占据。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完全不顾地上的水果。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还以为……还以为你们彻底回不来了！”
他重重地拍着陈宇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
“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然后，他环顾了一下陈宇的身后，脸上的欣喜里，带上了一丝困惑。
“妍妍呢？她不跟你一起回来吗？那丫头，是不是又跑哪儿疯玩去了？等她回来我非得……”
他的话，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陈宇的表情。
陈宇低下了头，那颗在面对四级生命时都不曾低下的头颅，此刻却垂得那么深。
“对不起。”
他的嗓音干涩、破碎，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叔叔……我把她……搞丢了。”
“我没有，保护好她。”
柳汀兰手中的菜篮，早就掉在了地上。
新鲜的青菜和西红柿，撒了一地。
从看到陈宇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时，她心里那根紧绷了三年的弦，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此刻，当那句最残忍的话，从陈宇口中说出。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阿姨！”
陈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他转过头，看向姜国安。
那个二级进化者，那个坚毅如山的男人，脸上的狂喜，已经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无法置信，是正在被一点点撕裂的痛苦。
他没有昏过去。
他只是愣在了原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满是狼藉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