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弊寒凶,雪虐风饕。
苍茫天地,唯余呼啸之音。
身穿旧袄的妇女,蹑足朝前,一张脸早已冻得通红开裂,低声向身前的那汉子喊道。
“慢点儿啊,我跟不上。”
“你还不快点,咱们要是不及时赶到集市上,把这两袋灵米给卖了,咱们家的妮儿可就要被那黑了心肝的豹妖捉去挖矿了,那哪是人能干得了的啊。”
那中年汉子也裹着厚絮大衣,说话时声音微颤,已冻得浑身有些发木。
那妇人听到此话,顿时咬紧了牙关朝前走,但眼中却仍有担忧,絮絮叨叨。
“二十灵石,那活该被扒了皮给人做脚垫的死花豹子,咱们一年辛苦种这灵米,全被他们给收走了去,否则就要抢人去挖矿……哎呦!”
“诶,这里怎么有个人啊。”
妇人被绊了一脚,正要怒骂,却发现那竟然是个被雪埋住的人。
“这么大的雪还没死!”
她伸手探了探这人的鼻息,顿时惊道。
这北域地界,冬时极冷,沸水泼出,落地凝冰。
而前头的那汉子猛然停脚,拨开积雪,走到她们面前来,低头看着那个疑似被冻昏的人。
“真还活着?”
“真的!”
这汉子生了张憨厚的面庞,但此刻一双眼中却在闪烁异光,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直到身旁的妇人推了他一下,疑惑地问道:“干啥呢,咱们赶紧去集市啊。”
“不用去了,那豹妖不是要我们每家每户不交灵石,就得出一个年轻孩子去挖矿,这不就是个年轻孩子吗?”
妇人猛然大惊,狠狠朝他背上一拍。
“你是人啊?!都是爹娘养的,你不搭把手救救就算了,你送别人孩子去当替死鬼!”
那豹妖要捉人带去的矿洞,深达千丈,本就危险极了。更别提矿奴们日夜劳作,那些妖精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日日都有累死者,直接成了它们的饱腹之物。
汉子被拍得踉跄,面上的犹豫之色反倒淡去,他疾言厉色道:“咱们卖了灵米也就十几块灵石,运气好些才能卖到二十块。今年过去了,明年呢?咱们家的妮儿怎么办。”
“你想想,要是今年把这人送去,就能省下十几枚灵石。等到明年、后年,我们只要勤勤恳恳耕地,咱妮儿就没有危险。”
“这,这……”
这中年汉子抹了把脸,像是把心虚也全数抹掉。
“她待在这雪地里就快死了,咱们也算是救了她,要是真的死在了矿洞里,那也……是她自己命不好!谁叫她长得这般丑,否则还能送去红雀楼,我们得益,她也算能保全性命。”
“……唉。”
这妇人垂下头,看着雪地里昏迷的人。
可这人身上还是温热的呢,他们普通人真能扛得住这风雪?
但她脑海中,却又浮现出门时,朝自己撒娇,喊着“快些回来”的女儿。绵软的心肠渐渐紧绷,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勇气,反倒比汉子更加果决起来。
“那我们现在就搬她去豹子妖那里,送上半袋灵米,就能通融过去!”
而这时那少女意识已渐渐苏醒,感觉自己好像被搬动着,听到了呼啸的风雪声,噪杂的人声,威胁的兽吼声……
直到最后,是一阵阵急促的龙吟,像是从心底直接响起来。
“少蘅,少蘅,少蘅……”
少蘅张开眼,发现自己手腕脚腕上已被装了铁环,此刻正在一辆笼车上。
她的双目对上了一对中年男女,像是夫妻。
他们见到自己醒来,慌张失措地垂下脑袋,不敢对视。倒是那汉子反应极快地说道:“豹爷你瞧,这人还活着呢,我们今年就交她了。”
他们对面的是个豹妖,化形得并不彻底,还保留着皮毛、长尾和双耳,只是有个粗略的人形,不伦不类。
那双碧色双瞳盯着这对讨好的夫妻,想到先前收到的半袋子灵米,到底是轻慢地点了点头,答道:“算数,算数。”
豹妖朝拖着笼车的黑牛猛然甩了道灵鞭,骂道:“还不赶紧着,灵矿那边需要人呢。”
少蘅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答一句话,也没有试图挣脱这囚笼。
笼中的年轻男女或是埋头丧气,或是双目泪流,不敢哭出声来,叫那监工的豹子妖听到。
而她靠在铁制的笼子上,食指轻点,两缕藤丝飘飞,因有灵识的扭曲之效,无人可察其踪迹。
而它们,便顺利地融入那对夫妻身中去。
笼车动了起来,速度很快,溅起烟尘飞雪。
少蘅则有些出神,思索着当先的局面。
因为不朽特质和【青帝】神通,她方才在那汹涌的空间乱流中存活下来。但乱流无所定向,肆意奔流,甚至可能一个呼吸就跨越了数万里的距离。
如今身在何方,少蘅暂不得知。
体内断裂的筋骨和经络在渐渐被【青帝】所接续,但还需要些时间,而她刚刚听到豹妖和这对夫妻的话,是要将自己送去挖矿?
还不错的安排。
既然如此,那两缕藤丝将会汲取血肉生机,破开皮囊,催化出枝叶繁茂的高树,就算她送他们的礼物吧。
少蘅合上双目,静静等待,亦在回顾此前之事。
斗战中,被江云绛叫做‘丹华前辈’的残魂,总算是被诛杀掉了。
她想弄死这老鬼婆,真是想了很久。
可其生前必是高境修士,绝不是少蘅能轻易解决。
她也曾想过要谋求外力,解决掉丹华和江云绛,但是——不行。
少蘅选择了天工法脉,道子身份看似显赫,福灵真君也说“可以用印玺向各位长老提出合理要求”,可偏偏要注意这一个“合理”。
合理不合理,哪有明确的界限呢?
一个二境的小辈弟子,手持印玺,让那些修行了数百年,数千年的真人真君,听自己号令,简直贻笑大方。
在修为有成之前,真正算得上少蘅最大庇护的,只有天丰。
但她终究不是其真正的记名弟子,一切都是虚假的。
天丰之所以连赐两件护命手段,少蘅很清楚,一为了道经和天工法脉,二是因她是掌教。
掌教对于极可能成为宗门柱石的圣资弟子,有爱护之责。
除此之外,天丰至今和少蘅也不过仅仅见过两面,少蘅自认卓尔不凡,惊才绝艳合该人见人爱。
但她也不觉得一个修炼千年,见过不知道多少风云的七境修士,会同自己产生多深厚的情分,甚至放下身段笼络自己。
天丰做的一切都是从宗门发展着眼。
而江云绛既练习丹术,丹华必是高品丹师。自己能从李朝歌处得到的消息,也绝瞒不过其师尊天柏,那是否这位真君已经默认丹华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那么即便自己将此事上报天丰,若天柏加以周旋,加上宗门本就深受藏技之苦,天丰对这一位高品丹师的存在,大概率是招揽,而非诛杀。
自己岂不帮着江云绛,将丹华的身份过了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