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用血腥的手段,可以震慑住那些摇摆不定的部队。
但他不知道,这道命令,非但没能稳住军心,反而像一勺滚油,狠狠地浇在了那本已即将爆发的火山之上。
督战队的枪口,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友军”。
这一下,那些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杂牌军官兵,彻底寒了心。
恐惧,如同无形的毒藤,缠住了每个杂牌军士兵的心。
他们本就是被强征来的壮丁、或是被收编的土匪,为阎牧山卖命,图的是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可现在,向前是解放军的枪林弹雨,向后是督战队的黑洞枪口,活路,似乎在哪边都断了。
空气中那股由喊话声、枪炮声和恐惧交织而成的诡异氛围,终于在一个清晨被彻底点燃。
一个还乡团的营长,手下的兵在一夜的骚扰和喊话中,已经跑了三分之一。
眼看阵地即将失守,他带着残部,刚想向后方的二线阵地收缩,就被一队督战队的官兵拦了下来。
“站住!谁让你后退的!”一个挂着上尉军衔的督战队军官,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傲慢,用马鞭指着那名营长的鼻子。
“长官,共军的火力太猛,我们……我们得先撤下来,重整一下……”那营长满脸烟火,声音里带着哀求。
“重整?”督战队上尉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寒冷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总司令有令,阵地在,人在!阵地失,人亡!后退一步者,杀无赦!你,是想违抗总司令的军令吗?”
“我没有!我……”
营长的话还没说完,那上尉已经不耐烦地掏出了腰间的配枪。
“砰!”
清脆的枪声,在喧嚣的战场上,却清晰得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那名还乡团营长,眼睛瞪得滚圆,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嫡系军官,
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温热的鲜血混着白色的脑浆,溅了旁边一个正在观察战况的少将师长满脸。
这位师长,名叫魏兴武。是这次被派来顶在最前面的杂牌军38师的师长。
他木然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脸上那股温热黏腻的触感。
他没有去擦,只是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那个营长,又看了看那个吹了吹枪口硝烟,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的督战队上尉。
那上尉似乎很满意这种杀鸡儆猴的效果,他用阴冷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噤若寒蝉的杂牌军官兵,
厉声喝道:“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下场!谁再敢后退,他就是你们的榜样!都给老子滚回阵地上去!”
魏兴武的眼神,在那一刻,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最后一丝侥幸,被那温热的鲜血彻底冲刷干净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默默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师部。
那是一处还算坚固的窑洞。
“传我命令,召集所有团级以上军官,紧急军事会议。”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几分钟后,38师的三个团长和一个参谋长,都聚集在了窑洞里。
他们看着自家师长满脸的血污,一个个都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
魏兴武没有说话,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仿佛那不是血,而是一种必须被彻底清除的耻辱。
“都看到了?”他将染红的手帕扔在桌上,目光扫过自己的几个心腹。
众人沉默着点头。
“想活吗?”魏兴武又问。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
“师座,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一个脾气火爆的团长咬着牙,第一个表态,
“他阎老西拿咱们当炮灰,还让督战队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这鸟气,老子受够了!”
“对!反了他娘的!”
“师座,您下命令吧!”
看着群情激奋的部下,魏兴武知道,时机到了。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个想活命的旧军官。但阎牧山,连这条路都不给他留。
他走到窑洞的角落,掀开一张破草席,下面露出一部小巧的美式步话机。这是他当初留下的私货,一直没上交。
“从现在开始,师部电台对外保持静默。一切命令,以我的口令为准。”
魏兴武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
“你们几个,现在就回去,把最可靠的部队都控制在手里。
等我的信号。信号一到,我们就送阎老西一份大礼!”
几个团长重重地点头,眼中都冒着凶光,转身离去。
魏兴武深吸了一口气,戴上耳机,亲自操作着那部隐藏的电台,
调整到一个事先约定好的秘密频率,用颤抖但坚定的手指,敲出了一段简短的电文:
“宁为座上客,不为阶下囚。给我一个信号,我送你一份大礼!”
几十公里外,秦峰的临时指挥部。
一名年轻的报务员,突然摘下耳机,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情,
拿着一份刚刚抄录的电文,冲到了正在沙盘前凝神思索的秦峰面前。
“司令!收到一份加密电文,发报方不明,但……但是内容……”
秦峰接过电文,只看了一眼,他那双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一道锐利无比的光芒。
“宁为座上客,不为阶下囚……”他轻轻念着这句充满了江湖气息的话,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等了这么多天,又是攻心,又是骚扰,为的就是这一刻!
“立刻上报总指挥部!”秦峰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即将拉开决战大幕的兴奋,
“告诉林总,鱼,咬钩了!而且是一条大鱼!”
一野联合指挥部。
当林楚生看到秦峰转发来的这份电文时,他只是平静地将电报放在桌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旁边的张学微和张浩云,却都是一脸的惊愕和喜悦。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阎牧山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四十万大军,这么快就从内部出现了裂痕,而且裂痕还如此之大。
一个整编师的阵前倒戈,这在战场上,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林楚生看着两人惊愕的表情,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和自信。
“我早就说过,打仗,归根结底是打人心。阎牧山失了人心,败亡是早晚的事。”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作战地图前,
“不过,这条鱼比我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本来还想多陪他玩几天,现在看来,他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