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残酷的消耗战,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年轻的生命在冰冷的山谷里逝去。
秦峰缓缓抬起头,他那张属于知识分子的清秀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焦躁,只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
他将那枚棋子轻轻放回沙盘,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自己那副被硝烟蒙上了一层薄灰的眼镜。
“老霍,急什么?”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清澈如水,“军事上的胜利,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拿下原太城。
阎老西手里有四十万大军,可那四十万人,是一条心吗?”
他没有等霍司令回答,而是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看看这个。”
霍司令疑惑地接过,借着灯光一看,发现是一份审讯记录。
审讯的对象,是昨天夜里刚刚俘虏的一个还乡团的头目。
“……问:你为何给阎牧山卖命?答:不卖命不行啊,长官。俺们村里的地,一半是阎长官的,一半是跟着阎长官的官老爷们的。
俺不给他当兵,俺全家都得饿死。问:那你为何投降?
答:俺瞅着你们的兵,打起仗来不要命,可对着俺们这些被抓来的壮丁,枪口都抬高一寸。
俺就琢磨着,给阎老西卖命是死,跑也是死,不如往你们这边跑,兴许还有条活路……”
霍司令看着看着,眼睛猛地亮了。他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司令,你的意思是……”
“阎老西最大的弱点,不是他的城墙,不是他的大炮,而是他那四十万各怀鬼胎的兵。”
秦峰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他的军队,就像一个外面看着光鲜,里面却已经生了无数蛀虫的烂苹果。
我们之前的打法,是想用锤子把这个苹果砸开,现在看来,代价太大了。
我们得换个法子,我们得往那些蛀洞里,吹气。”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炬。
“命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战术,要变一变。从‘歼灭战’,转为‘攻心战’!”
指挥所里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齐齐看向他。
“第一,宣传队给我顶上去!把所有能用的喇叭,都给我架到阵地前沿!
找那些被俘的、愿意跟我们合作的山西籍战士喊话!喊话的内容,要给我分门别类,精准打击!”
秦峰伸出一根手指:“对那些阎老西的嫡系部队,就给我喊:‘三十四军的弟兄们,你们是山西人,我也是山西人!
阎老西让你们来送死,他的儿子侄子却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你们打仗有赏,投降可就没命了!
睁开眼看看吧,你们的督战队,枪口对准的是谁!’要让他们知道,阎牧山不信任他们,要让他们离心离德!”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对那些被抓来的壮丁、还乡团,就给我喊:‘被抓来当兵的乡亲们,放下枪就是回家的路!
你们的家人还在等你们回去种地!你们的枪口,应该对着刮地皮的阎老西,
而不是对着给你们分田地的解放军!’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来解放他们的,不是来杀他们的!”
“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一根,”秦峰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对那些土匪、惯匪编成的部队,喊话要更直接!
‘绿林的好汉们,你们求的是财,图的是快活!不是给阎老西这个老抠当炮灰!
现在他大势已去,你们是想跟着他一起陪葬,还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们解放军说话算话,只要放下武器,既往不咎!’要让他们明白,跟着阎牧山,死路一条!”
一套组合拳下来,霍司令听得是热血沸腾,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敌军阵营里人心惶惶、土崩瓦解的场面。
“还有!”秦峰加重了语气,“命令十一纵,在包围圈上,故意给我撕开一个口子!
这个口子,要小,要隐蔽,只对着那些还乡团和溃兵的方向。
白天用冷枪吓唬他们,晚上就放他们过去。
但是,阎老西的嫡系部队,谁敢往这边跑,给我用机枪狠狠地打!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投降我们,有生路;跟着阎牧山,死路一条!”
“最后,把‘阎牧山要拿杂牌军当炮灰,保存自己的嫡系实力’这个消息,给我像撒盐一样,撒遍整个战场!
让那些逃回去的溃兵,亲口告诉城里的人!”
命令如流水般传达下去。
当天晚上,原太城北的战场,画风突变。
激烈的枪炮声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大喇叭同时开工的“噪音攻击”。
各种口音的山西话,混杂着带着哭腔的哀求和义愤填膺的控诉,在山谷间回荡,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国军士兵的耳朵里。
一开始,国军的军官还厉声呵斥,命令士兵开枪还击。
可这喊话跟打枪不一样,它是钻进你耳朵里,往你心里去的。
尤其是那些被强征来的壮丁,听着喇叭里喊着自己村的名字,说着家里老婆孩子的事,
一个个都红了眼眶,手里的枪,再也端不稳了。
而那些被包围的土匪武装,更是个个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讲的是利益,可不是忠诚。
如今被围困,眼看就要当炮灰,解放军那边又给出了活路,这笔账,谁都会算。
消息,如同瘟疫一般,传回了原太城的绥靖公署。
阎牧山听着参谋长关于前线“共军妖言惑众”的报告,气得将一个心爱的古董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放屁!这都是林楚生那个小王八蛋的阴谋!”
他勃然大怒,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狐狸,“他打不进来,就想从里面瓦解我!想得美!”
他本能地觉得这是秦峰的诡计,可紧接着传来的,是前线杂牌部队开始出现“小规模溃逃”的报告。
尤其是那个被秦峰故意放开的口子,一夜之间,就跑掉了两个营的还乡团!
这下,阎牧山坐不住了。
他生性多疑,最恨背叛。在他看来,这些杂牌军,本就不可靠。现在被共军一策反,更是成了心腹大患。
“传我命令!”他那张原本还算镇定的老脸,此刻已经因为愤怒和猜忌而扭曲,
“命令三十四军,分出一个师,成立督战队!给我把那些杂牌军的后路堵死!谁敢后退一步,不用审判,就地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