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书桌边缘投下细长的光条。云倾月坐在桌前,指尖划过平板屏幕上的财务测算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资金缺口的数字在眼前跳动,像一根细针,持续刺入她原本坚定的节奏。
三个小时前,楚寒的法务团队刚离开。他们带来了完整的注册流程清单和税务结构建议,也带来了现实的冷意——启动资金至少需要八百万,而目前账户里仅有两百万的个人注资。公益性质决定了无法吸引资本入股,剩下的,只能靠募捐。
时砚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他看了眼平板,没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窗外风动,百叶窗的光影在他脸上轻轻晃动。
“我列了个名单。”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三十家有过合作、公开支持过艺术项目的企业。还有摄影协会的会员名录,我让助理整理了五百位活跃的摄影爱好者联系方式。”
他点点头,“今天就开始发邀请函?”
“已经发了。”她调出邮件系统,收件箱里零星跳出几封回复。她点开一封,是某家电品牌公关部的回函:“感谢云女士对艺术公益的关注,但目前年度cSR预算已分配完毕,暂无法新增支持项目。”
另一封来自某连锁书店,“贵基金会理念令人敬佩,但因经营调整,公益合作项目暂停一年。”
时砚一条条看下去,嘴角慢慢压低。这些回复礼貌、克制,却像一堵堵无形的墙,把热情挡在外面。
“他们不是不信这件事的意义。”他轻声说,“是看不到‘回报’。”
云倾月合上平板,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旧影集。她翻到某一页,停住。照片里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蹲在黄土坡上,手里举着一台用木板和镜头拼凑的“相机”,正对着天空。那是她十年前在甘肃采风时拍下的。男孩说,他想拍下村口那棵老槐树开花的样子,可买不起真正的相机。
她把照片取出来,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正对着电脑屏幕。
“我们不是在募捐。”她说,“我们是在证明,这件事值得被看见。”
当天下午,她亲自拨通了五家企业的负责人电话。其中三家未接通,一家以“流程复杂”婉拒,只有一家高端相机品牌答应“进一步了解”。
挂断最后一个电话,她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时砚走过来,递上一份文件——是基金会官网的初版文案草稿。他在“资助对象”一栏写着:“年龄18-30岁,提交完整摄影项目计划书,优先考虑纪实、人文类题材。”
“这个范围会不会太窄?”他问。
“太宽也不行。”她睁开眼,“如果什么都能资助,就成了散钱。我们要的是能持续产出、有表达力的创作者,不是短期救济。”
“可有些天才,可能连计划书都写不好。”时砚看着她,“比如林野。他当年要是能拿到一台相机,或许早就办展了。”
两人陷入沉默。理想与现实的拉锯,在这一刻具象化为纸上几行字的取舍。
第二天上午,他们在家中书房召开了第一次项目规划会议。楚寒派来的项目顾问、一位资深公益组织运营人,以及两位独立策展人坐在会议桌两侧。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的气息。
“青年纪实摄影奖”的构想被提出后,争议立刻浮现。
“奖项需要评审团、宣传、落地展览,成本高。”运营顾问直言,“初期资金紧张,不如先做小型设备资助,比如提供相机租赁或暗房使用券。”
“可那样影响力太小。”一位策展人反对,“‘奖’能建立品牌认知,吸引媒体关注,形成良性循环。”
“但万一第一届作品质量不高呢?”另一位顾问提出,“公众对基金会的第一印象一旦建立,很难扭转。”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仍未达成共识。云倾月始终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词。时砚发现,她把“影响力”和“可持续”圈在了一起,中间画了条横线。
散会后,众人离开。时砚翻看会议记录,在一页角落,他看见一位顾问提到的案例:北欧某摄影基金会,以“孵化+巡展”模式运作,首年只支持三位摄影师,但全程配备导师,最终作品在五国展出,引发广泛关注。
他把这页标记下来,顺手拍了张照,存入基金会资料库。
晚上,云倾月重新打开邮件系统。她调出那张甘肃男孩的照片,附在一封新撰写的邮件正文里。收件人是那家曾婉拒的相机品牌负责人。
邮件没有长篇大论。她只写了三段:
第一段,讲述男孩的故事。
第二段,写下基金会的初衷:“我们不是要造神,而是要给那些举着木头相机对准天空的人,一台真正的机器。”
第三段,提出合作设想:联合发起“光之起点”计划——每售出一台指定型号相机,品牌捐出三百元,用于资助青年摄影师设备采购。
她按下发送键时,时砚正站在阳台查看明日会议的ppt。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问内容,只是嘴角微微扬起。
两天后,品牌方回信:原则上同意合作,但需召开一次线上会议,讨论细节。
又过了半天,摄影协会传来消息:有七位资深会员愿意担任基金会首批评审志愿者,不取报酬。
资金缺口依然存在,但不再是死局。
项目规划会议上,云倾月把北欧基金会的案例投影出来。她指着其中的“导师制”和“国际巡展通道”,说:“我们不一定照搬,但可以借鉴它的节奏——宁缺毋滥,做深不做广。”
最终,团队达成共识:首年设立“光迹青年摄影奖”,限额五人,每人资助二十万,包含创作资金、导师指导、作品展览及国际推荐机会。同时启动“设备共享计划”,与三家摄影器材商合作,提供低价租赁服务。
会议结束前,时砚在白板上画了一条线,从“发现”延伸到“成长”再到“传播”。他在终点写下两个字:“回响”。
云倾月看着那条线,忽然说:“下个月,我们办一场预热展。不展大师作品,就展那些被退稿的、未完成的、甚至拍坏了的照片。标题叫——《未被看见的光》。”
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公众需要先理解,为什么这件事值得支持。”她收起笔,“展览收入,全部注入基金会。”
当晚,她整理旧硬盘,找出数百张从未展出的底片。其中一张,是她二十三岁那年,在暴雨中拍下的一位街头摄影师。那人蜷缩在屋檐下,怀里紧紧护着相机,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把这张照片设为展览宣传图的候选。
凌晨一点,手机震动。是相机品牌的项目经理发来的会议确认函。附件里,是一份初步合作协议草案。她点开最后一页,看到双方签字栏旁,多加了一行小字:
“合作不止于资金,更在于共同守护每一束试图穿透阴霾的光。”
她没有回复,只是把草案打印出来,放在办公桌中央。那张甘肃男孩的照片,依旧静静躺在旁边。
第二天清晨,她穿上外套准备出门。今天有一场与策展团队的碰头会,要敲定预热展的布展方案。
时砚站在玄关,替她系上围巾。动作细致,一圈一圈,将柔软的羊毛绕过她的颈侧。
“紧张吗?”他问。
她抬眼看他,“不是紧张。”
“那是?”
她刚要开口,门铃响了。
她走过去开门,门外是快递员,手里抱着一箱未拆封的相纸,标签上印着捐赠企业的名称。
她签收,转身将箱子放在客厅中央。纸箱棱角分明,像一座微型的塔。
时砚走过去,伸手轻敲箱面,发出沉实的声响。
云倾月拿起裁纸刀,刀尖抵在封口胶带上。
刀刃划开纸箱的瞬间,一股淡淡的乳剂气味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