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斜照进客厅,将地板染成一片暖金。云倾月坐在地毯上,孩子趴在一旁的软垫上,小手抓着一只塑料相机玩具,咯咯笑着往嘴里送。她伸手轻轻拨开那湿漉漉的小手,把相机拿开,指尖在镜头上轻轻一擦,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展品。
时砚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温热的蜂蜜水,将其中一杯放在茶几上。他蹲下身,看着孩子鼓起的脸颊,笑着说:“这小家伙,连玩具都要挑带镜头的。”
云倾月没立刻回应,只是静静看着那台塑料相机。它圆润的边角映着光,像极了她第一台胶片机的模样。她忽然开口:“他以后,会不会也喜欢拍照?”
时砚坐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不定。你拍他的第一张照片,就是用那台老相机吧?”
她点头。那台相机现在被收在书房的玻璃柜里,机身有些磨损,快门声却依旧清脆。她没再说话,但眼神已经飘远——那些年背着相机走遍山野的日子,暗房里显影液缓缓浮出影像的静谧,还有第一次在展览墙上看到自己作品时,指尖微微发颤的触感。
“现在拍的东西不一样了。”她轻声说,“可镜头还在动。”
时砚低头啜了口蜂蜜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某种无声的共鸣。他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我大学时参加的那个青年摄影展吗?”
她转头看他。
“那次我拿了三等奖。真正让我印象深的,是隔壁展区一个叫林野的男生。他拍的是城中村的孩子们,全是黑白片,构图粗糙,但……特别有劲。”他顿了顿,“后来听说他没继续拍了,家里出事,学费都交不起,作品集都没来得及做。”
云倾月眉梢微动。
“我一直记得他最后一张照片——一个小女孩蹲在巷口,手里攥着半截粉笔,在墙上画太阳。光从头顶漏下来,正好落在她睫毛上。”时砚的声音低了些,“那么有天赋的人,就因为没钱,连暗房都没法进。”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孩子的手拍了下地毯,塑料相机发出一声轻响。
云倾月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旧相册。封面已经有些褪色,她翻开,一页页掠过——早期的风光摄影,冷峻的街头纪实,再到后来在柏林展出的《Living Frame》系列。她的手指在某一页停住:那是她二十岁那年,在青海拍的一组牧民孩子。照片里,一个小男孩抱着破旧的足球,咧嘴大笑,背景是辽阔的荒原。
“我那时候,也穷。”她语气平静,“胶卷是省着买的,显影液兑了又兑。有一次,就因为多冲了一卷,半个月没吃肉。”
时砚看着她侧脸,忽然明白她此刻在想什么。
她合上相册,转身走向书房。几分钟后,她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回来,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一叠打印的资料,标题写着《非营利艺术基金会设立流程指南》。
“我在想,”她坐下,指尖轻点纸面,“能不能做点什么,让那些有天赋的人,不用像我们当年那样,靠运气才能走下去。”
时砚坐直了身体。
“不是赞助几个展览,也不是发点奖金。”她继续说,“是系统地支持。提供设备、导师、展览机会,甚至帮他们申请国际项目。让真正想拍的人,能一直拍下去。”
他盯着那行“基金会宗旨”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早就查过了?”
她没否认,“昨晚孩子睡了以后,我顺手搜的。”
“那名字呢?”他问。
她看向孩子。小家伙已经抱着塑料相机歪头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口水。她轻声道:“就叫‘光迹’吧。”
“光迹?”他重复。
“光会留下痕迹。”她说,“照片是,人也是。有些人本该被看见,只是没人替他们按下快门。”
时砚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指节分明,“我支持你。而且——”他顿了顿,“我可以负责青年摄影师的培训模块。我认识不少独立摄影师,他们也愿意参与。”
她微微一怔,“你早有打算?”
“昨晚你查资料的时候,”他笑,“我在想那些像林野一样的人。如果当时有人拉一把,他现在可能已经在办个展了。”
两人对视片刻,无需多言。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爬上窗台,云倾月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她斟酌了几秒,敲下:“光迹摄影基金会筹备方案”。
时砚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忽然说:“第一期,要不要设个‘青年纪实摄影奖’?不限题材,但必须是未发表的系列作品。我们提供资金,帮他们完成拍摄。”
她点头,“评审团由摄影师、策展人、学者组成,不设流量门槛。”
“还要有后续支持。”他补充,“比如,获奖作品可以进我们的年度巡展,甚至推荐到国际摄影节。”
她快速记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稳定的节奏。文档一页页填充,从宗旨、目标到初期执行框架,条理清晰。当她写下“首年目标:资助不少于十位青年摄影师完成独立项目”时,时砚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
是那张列车上被折成方块的纸条。他小心展开,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字迹仍在:“阳台上晾着的婴儿服”。
他把它压在键盘下,轻声说:“那时候我们只想有个家。现在,家有了,还能为别人搭个起点。”
云倾月看着那行字,眸色渐深。她没说话,只是将文档保存,命名为:“光迹_001”。
中午,她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她只说了一句:“楚总,有个项目想和您谈谈。”
对方沉默两秒,随即笑了,“终于等到你主动找我了。”
“关于摄影。”她说,“不是商业合作,是公益。”
“我听着。”
“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支持年轻摄影师。需要法律、税务、注册流程方面的支持,还有初期资源对接。”
楚寒在那头轻“嗯”了一声,“名字定了吗?”
“光迹。”
“好名字。”他顿了顿,“下午三点,我让法务团队到你家,带着资料。”
电话挂断,她合上电脑。窗外,风掠过阳台的绿植,叶片轻轻晃动。孩子在婴儿床里翻了个身,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时砚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真的要开始了?”
她望向远处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正洒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无数跳跃的光斑。像无数个快门同时按下,定格了这一刻的明亮。
“不是开始。”她轻声说,“是延续。”
他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她没有躲,反而微微靠了过去。
傍晚,他们把相机架在客厅角落,开启延时拍摄。镜头静静记录下整个傍晚:孩子醒来,被时砚抱起逗笑;云倾月蹲在地毯上整理文件,发丝垂落遮住侧脸;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低声讨论着评审标准,她的手指在纸上圈出几个关键词。
夜幕降临前,云倾月忽然起身,从书房拿出那只折得有些歪斜的纸鹤。她轻轻放在婴儿床边,纸鹤的翅膀微微翘起,像随时准备迎风飞起。
她退后两步,举起相机,对焦,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孩子的手突然抬起,朝着光源的方向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