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黑暗中穿行,隧道的墙壁飞速后退,玻璃映出模糊的轮廓,像被水浸过的旧胶片。云倾月的手终于落回膝上,指尖微微蜷起,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悬停时的紧张。她没有再看那杯中的纸鹤,只是目光轻轻落在杯壁上,一道细小的水痕正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像谁无声划过的指痕。
车厢内暖气已暖透,空气里浮着淡淡的咖啡余香。时砚靠在座椅上,侧脸被隧道壁偶尔掠过的灯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片段。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调至静音,轻轻放回口袋。方才那些观众留言,那些关于“呼吸”与“痕迹”的话语,像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寂静。
他忽然转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你觉得……我们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云倾月睫毛微颤,没有立刻回应。她伸手抚过笔记本的封皮,帆布的纹理粗糙而熟悉。片刻后,她翻开空白页,笔尖顿了顿,写下三个词:厨房、摇椅、小脚印。字迹工整,却带着一种迟疑的慎重。她将本子推向他,动作轻得像在交付某种秘密。
时砚低头看着,嘴角慢慢扬起。他接过笔,在下方添了一行:“阳台上晾着的婴儿服。”笔画略显歪斜,像是怕写得太用力会惊扰了这份设想。他抬眼看向她,眼里有光,“我们可以慢慢来。”
云倾月盯着那行字,喉间微微动了动。她张了几次嘴,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语序,最终只吐出一句:“我想有个孩子。”声音极轻,像一片叶落在水面,却漾开无声的涟漪。
时砚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将那页纸轻轻撕下,折成一个方正的小块,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内袋。布料贴着心脏的位置,他按了按,像是确认它真的在那里。
“你不怕吗?”她忽然问,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希望一个人出现在我每天醒来的时候。”
“怕。”他坦然点头,“怕做不好父亲,怕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但更怕的是——如果我们一直等,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发现已经错过了想一起生活的时间。”
她静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帽。窗外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可她知道,他们正在穿越一段看不见的路。
“我以前觉得,家是别人的故事。”她低声说,“镜头里的家,总是太完美,像布景。可现在……我想拍一个真实的早晨。有人煎糊了蛋,孩子在哭,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地板上有没擦干净的水渍。”
“那我负责煎蛋。”他笑,“你负责拍。”
她终于抬头看他,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隔着距离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柔软的认真。“我想试试看,过普通人的日子。”
“不是普通。”他纠正,“是平凡。平凡的日子,才最难得。”
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这句话吸进肺里。列车依旧在行进,隧道的尽头似乎有了微弱的光晕,像是被雾气包裹的晨曦。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那枚U盘,指尖划过边缘的磨损处。
“这个,”她递给他,“留给你。”
他没接,只看着她。
“它代表我曾经最执着的东西。”她说,“现在我不需要它了。但你可以留着,当作……一个提醒。”
时砚终于伸手接过,没有言语,只是将它和那张写着“婴儿服”的纸一起,放进了同一个口袋。两样东西叠在一起,一旧一新,像一段旅程的终点与起点。
“你会后悔吗?”她问,“放弃上升期,和我一起沉下来。”
“我没有放弃。”他摇头,“我只是换了方向。你也不是沉下来,是你终于愿意停在一棵树下,看叶子怎么落。”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雾气散了大半。她看着杯中的纸鹤,忽然说:“它飞不起来,但很安稳。”
“那就让它安稳。”他说。
列车猛地一震,轨道切换,车身轻微倾斜。窗外的光骤然明亮,隧道尽头豁然开朗。清晨的天光倾泻而入,像熔化的金箔铺满车厢。玻璃杯中的纸鹤被阳光穿透,影子拉长,恰好覆盖在那张折叠的纸上——“婴儿服”三个字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云倾月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鹤的翅膀,确认它没有倾倒。阳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映出皮肤下淡青的血管,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时砚看着她,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他会像谁?”
她没回答,只是将笔记本合上,抱在怀里,像抱着某种尚未诞生的可能。
列车驶出隧道,迎向开阔的平原。远处,晨雾中浮现出城市的轮廓,楼宇如林,街道如脉。新的一天正在展开,没有红毯,没有镜头,没有掌声。
只有光,落在他们之间的座椅上,温暖而安静。
云倾月的手缓缓覆上小腹,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