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灯光依旧亮着,循环播放的短片在墙面上投下流动的光影。那片停在玻璃罩接缝处的梧桐叶,不知何时已被轻轻移入留言本中,压在一张泛黄的便签纸上。云倾月站在展台边缘,目光掠过人群散去后的空旷展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证书的封边。她的姿态依旧挺直,像一株立于风中的雪松,但肩线比昨夜少了几分紧绷。
时砚从技术区走回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的授权协议副本。他脚步轻快,却在靠近她时放缓了速度,仿佛怕惊扰某种仍在成形的情绪。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文件夹轻轻放在展台一角,顺势站在她身侧,与她同望那面曾引发争议的主墙。
“他们还没走。”他低声说。
云倾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国际摄影组织的代表正站在《掌心落叶》前,与两名随行人员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是他们短片的截图。另一人则不时抬头,目光扫过展陈布局,神情专注。
“不是来道别的。”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
“是来谈接下来的事。”时砚接过话,嘴角微扬,“我刚才听见他们提到‘可持续对话模式’。”
云倾月没应声。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荣誉只是起点,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她曾习惯独自领奖,也早已学会在掌声中保持距离。可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是被加冕的重量,而是某种更沉实的东西,像风穿过山谷,带着回响,催促回应。
时砚转身走向茶歇区,端起两杯还温着的茶。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动作自然得如同已重复过千百遍。她接过,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微微一顿。
“我们得说点什么。”他说,“不只是感谢。”
她抬眼看他。
“他们要的不是又一场展览,”他继续道,“是要看我们能不能把这种东西——”他指了指仍在播放的短片,“变成一种可以传递的路径。”
云倾月垂眸,茶面映出她冷艳的轮廓。片刻后,她将茶杯放在桌上,走向那群仍在讨论的代表。
时砚跟上。
“如果我说,我们可以让不同国家的摄影师,去拍彼此最日常的街道、菜场、放学路呢?”他站在组织代表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清晰,“不设主题,不预设视角,只记录他们眼中的‘普通’。”
代表微微皱眉:“可这样的项目,如何保证叙事的连贯性?”
“正因为不连贯,才真实。”云倾月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让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我们不是在输出某种‘中国式生活’,也不是在迎合谁的想象。我们只是提供一个机会——让别人看见,也让我们看见。”
代表沉默片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又转向时砚。
“你们希望以什么形式推进?”
时砚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开空白页,用笔迅速勾勒出三条交错的光线,分别标注“chN”“GER”“FRA”。他将草图轻轻推向前:“不是中心与边缘的关系,而是交叉的视线。每个人都是讲述者,也都是倾听者。”
代表盯着那张草图,手指轻轻划过线条交汇处。
就在这时,展厅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法国女摄影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是留言本中那片梧桐叶与字条的照片。她将手机递给组织代表,说了几句法语。
云倾月认得那句话——“真实无国界”。
德国中年男子也走近了,背包里取出那本皮质笔记本,翻开扉页,橡树叶静静躺在纸页之间。他指着展墙,用英语问:“如果我邀请我的学生参与,他们可以成为记录者吗?”
“当然。”时砚答得毫不犹豫。
“但必须是真实的参与。”云倾月补充,“不是象征性的加入,也不是为了填补多样性名单。”
德国男子凝视她几秒,忽然笑了:“这正是我们最缺乏的——不是技巧,是勇气。”
组织代表终于点头:“我们可以启动一个初步合作框架。非约束性备忘录,为期一年,每年一次联合策展,成果共享。”
“名字呢?”法国女摄影师问。
时砚看向云倾月。
她沉默一瞬,然后说:“光影无界。”
“Light without borders.”德国男子低声重复,随即点头,“好名字。”
备忘录很快打印出来。五人围站在休息室的长桌旁,各自签下名字。云倾月签完,将笔轻轻搁下,目光落在文件末尾的空白处。
时砚拿起笔,在那片空白上写下一行字:“光不是被制造的,是被传递的。”
没有人阻止他。组织代表甚至将这句话拍照存档。
“这将成为项目的宣言。”他说。
云倾月看着那行字,没有说话。但她站的位置,已不再是最边缘的那一个。
茶歇桌上,那张草图仍摊开着。德国摄影师悄悄用手机拍下,发往国内团队。法国女摄影师将留言本中的梧桐叶小心取出,夹进自己的速写本里。组织代表合上文件夹,对两人说:“我们会尽快召开跨国会议,细化执行路径。”
“我们也会联系更多摄影师。”时砚说,“不只是专业从业者,也可以是像培训班里那样的普通人。”
“这才是关键。”云倾月第一次露出近乎柔和的神情,“不是谁在拍,而是为什么拍。”
话音未落,楚寒的视频请求突然接入会议室的屏幕。他坐在办公室,背景是公司标志,神情冷静。
“合作可以,但必须明确权益归属。”他说,“非约束性不等于无责任。你们的名字一旦挂上项目,就不再是个人行为。”
“我们明白。”时砚点头,“但这个项目的核心,是去中心化。”
“我可以接受联合署名机制。”楚寒看着云倾月,“但必须有法律框架支撑。”
“我们会配合。”云倾月简短回应。
楚寒盯着屏幕几秒,最终说:“别让认可变成消耗。”
通话结束。
展厅外,天色渐暗。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像无数等待被讲述的故事。
云倾月走到主展区前,凝视那面曾被误解的展墙。现在,每一张照片下方都新增了二维码,扫码可听拍摄者亲述的创作背景。她伸手触碰其中一张,指尖停在“修鞋摊”三个字上。
时砚走到她身后,轻声问:“怕吗?”
她没回头。
“不是怕。”她终于说,“是终于觉得,这条路,走得值。”
他笑了,将笔记本重新合上,银杏叶在纸页间沙沙作响。
展厅中央,短片再次开始播放。镜头扫过小学老师学员的脸,她对着相机说:“我拍的不是风景,是我每天走过的路。”
一名志愿者正调整投影角度,光束微微偏移,恰好落在那张草图上。三条交错的光线,在墙上缓缓重叠,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
云倾月抬起手,指尖对着光束轻轻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