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的风,带着与中区钢铁丛林截然不同的湿润暖意,如同一位温柔母亲的手,轻轻拂过辽阔无垠的平原。悬浮车无声地掠过广袤的智能农场网格,那些整齐划一的作物在精密调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非自然的完美绿意,偶尔点缀其间、保留着些许古朴气息的小镇,则像被时代浪潮遗忘的孤岛,透着一丝寥落。最终,悬浮车轻盈地降落在了一片被浓烈、蓬勃生机包裹的土地边缘——果树园。
舱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湿润泥土的芬芳与无数种成熟果实甜香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将张明毅淹没。这气息如此浓郁、复杂且层次分明,仿佛将整个生命的丰饶都浓缩于此。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彻底取代了途中单调的田野印象。目之所及,是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果林海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天际线交融。
沉甸甸的苹果压弯了枝条,红得如同凝固的火焰,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精心架设的金属网格上,葡萄藤蔓肆意铺展,一串串紫水晶般的果实沉甸甸地垂落,晶莹剔透,仿佛随时会滴下琼浆玉液;远处,被巨大的透明生态穹顶覆盖的区域里,模拟着湿热的热带气候,金黄的芒果饱满欲坠,火红的荔枝点缀在墨绿的阔叶间,如同异域宝藏散落的宝石。更令人惊奇的是,季节的界限在这里被一种近乎魔法的力量温柔地抹去:鲜红欲滴的草莓紧邻着橙黄灿烂的柑橘,早春的樱桃与深秋的柿子共享着同一片阳光,时间仿佛在此失去了它严苛的刻度,只留下永恒的丰饶。
道路蜿蜒,两旁是精心设计、充满童趣的水果主题区域。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从“草莓城堡”里传来,他们在低矮的植株间穿梭,小手小心翼翼地摘下鲜红的莓果;走进“蜜桃山谷”,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粉嫩饱满的桃子在其中若隐若现,如梦似幻;“奇异果迷宫”则被浓密的绿色藤蔓缠绕构筑,曲折蜿蜒,充满了探索的乐趣。果农们驾驶着轻巧灵活的自动采摘车,如同勤劳的工蜂,高效而安静地穿梭于各个区域。他们大多上了年纪,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但笑容却异常淳朴满足,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每当看到游客,他们总会热情地挥手致意,那眼神里闪烁的,是一种对家园深深的自豪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这份安宁,如同果园深处沉淀的果香,厚重而踏实。
这里,就是上一代“运气”密钥使者杨晃的归处。他用半生积累的功勋、人脉和那份沉重的密钥职责,兑换来的梦想家园。他用尽心血,将这片曾经的贫瘠之地,浇灌成了眼前的丰饶乐土。
站在繁花硕果之中,感受着这份蓬勃的生命力与和谐,张明毅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那是一种向往,也是一种对遥远未来的探寻。卸下那关乎国运、时刻绷紧神经的重担后,像杨老这样,寻一处故土,倾尽所有将其打造成一片庇护乡邻的乐土,看着熟悉的人们因自己的努力而富足安康,在辛劳与收获中安然享受岁月的宁静……这念头,曾不止一次在他深夜独处、仰望星穹时悄然浮现。眼前这果树园的勃勃生机与和谐画卷,如此完美,如此真实,仿佛印证了那种憧憬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梦,而是可以触摸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未来。
在一位笑容可掬、皮肤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老果农指引下,张明毅沿着一条两旁挂满金黄鸭梨的小径,走向果园深处。越往里走,喧嚣的游客声便渐渐隐去,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最终,他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没有夸张的主题装饰,没有喧嚣的人气,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宁静。几间朴素的砖石小屋,被岁月打磨得温润,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圈繁茂的樱桃树和一株虬枝盘错的老柿子树温柔地环抱着小屋,浓密的枝叶在屋顶和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前,一小片精心打理过的菜畦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褂子的老人,正佝偻着腰,用一把旧锄头小心地侍弄着几垄翠绿的青菜。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每一次下锄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布满深深皱纹的古铜色脸庞上跳跃,勾勒出岁月的沧桑与一种奇异的平静。
“杨老?”张明毅站在低矮的篱笆外,轻声唤道,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老人抬起头,眯起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地打量了一下篱笆外的身影。那眼神先是掠过一丝茫然和疑惑,仿佛在辨认一个久远的记忆。随即,那浑浊的眼底深处,如同拨开了迷雾,慢慢亮起温和而熟悉的光芒,脸上的皱纹也如同舒展的花瓣般,缓缓地、深深地舒展开来:“哦?是…这一轮的‘运’?张明毅同志?”他的声音带着岁月长久磨砺后的沙哑,却依旧温和有力,像一把被用得顺手的旧乐器。他放下锄头,直起腰时能听到骨骼轻微的咯吱声,他用力拍了拍沾满泥土的粗糙手掌,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过来,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篱笆门。“稀客,稀客啊!快进来坐!”语气中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欢迎,仿佛张明毅不是远道而来的访客,而是归家的游子。
小屋的陈设简单得近乎清贫,却异常整洁,一尘不染。土陶罐里插着几支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杨晃用一个厚实的粗瓷碗给张明毅倒了杯自制的桑葚汁,深紫色的液体浓郁得如同凝固的夜色,散发着自然发酵带来的酸甜气息。“尝尝,园子里自己长的桑果酿的,没加那些花哨东西。”他笑呵呵地在对面一张旧木凳上坐下,目光平和地落在张明毅身上,带着过来人特有的洞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怎么想到跑我这老头子这儿来了?这穷乡僻壤的。是遇到难处了,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参谋参谋?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生机无限的果园,语气变得悠远,“…单纯想看看,看看我们这些‘老古董’卸甲归田后,是怎么个活法?看看这条路走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张明毅双手接过温热的瓷碗,啜饮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桑葚特有的野性。他放下碗,坦诚地迎上杨晃的目光:“都有吧,杨老。主要是想看看,这条路的尽头,是否真能如眼前所见这般…圆满安宁。”他的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果园,硕果累累,光影流动,美得像一幅凝固的田园诗画,“您把这里,建成了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我…需要看到这种可能。”
“世外桃源?”杨晃轻轻重复了一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慈祥,如同秋日暖阳。然而,在那浑浊眼底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极其迅疾地掠过,像平静湖面下被暗流搅动的一丝浑浊,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更无从解读。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碗,慢慢地、深深地喝了一大口桑葚汁,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缓缓道:“是啊,日子是好过了。娃娃们能念更好的书,老人们看病吃药有了着落,不用再没有什么人气而苦恼。大家脸上有笑,心里有盼头。我这把老骨头,能活着看到家乡从一片荒土变成今天这模样,值了,真的值了。”他的语气带着满足,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他没有否认张明毅的“世外桃源”之说,却也未曾深入分毫,那温和的话语背后,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
张明毅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异样和话语中微妙的留白。他心中那份对“圆满”的向往与一丝潜藏的不安交织着。他决定住下来。不仅仅是为了切身体验这份被描绘得如此美好的安宁,更是为了能近距离地感受这位前辈——这位似乎已抵达“圆满”彼岸的人——内心深处真实的波澜。他婉拒了果园管理方为他安排好的、设施齐全的舒适住所,态度坚决地请求道:“让我像一个真正的果农一样劳作吧,杨老。我想真正地融入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张明毅脱下了象征身份的制服,换上了与果农们一样的粗布工装,彻底融入了果树园的节奏。他被安排跟着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老果农赵伯学习。赵伯六十出头,身材矮壮,皮肤黝黑发亮,像一块被风雨磨砺的岩石。他话不多,脸上总带着憨厚腼腆的笑容,仿佛所有言语都融化在了那无声的笑意里。但那双布满厚厚老茧、指节粗大变形的手,却异常灵巧,对每一棵果树、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张明毅很快熟悉了果园里那些智能辅助设备的操作——如何设定精准的滴灌程序,如何利用传感器网络监测土壤墒情和病虫害预警。这些高科技手段大大提高了效率,但赵伯告诉他,真正的果农,功夫在手上,在眼里,在心里。更多的时候,张明毅需要亲力亲为:扛着沉重的梯子,在苹果树丛中爬上爬下,用锋利的剪刀修剪那些徒长、抢夺养分的枝丫;在“水晶葡萄”区,他必须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那些过于密集、影响果实发育的小果粒摘除(疏果),动作稍重就可能损伤娇贵的果串;在闷热潮湿、如同蒸笼般的“热带雨林”穹顶内,他汗流浃背地穿行在高大的芒果树和荔枝树下,仰头仔细检查每一簇果实的成熟度,脖颈酸痛,汗水蛰得眼睛生疼。
果园的工作,其繁重程度远超张明毅此前的想象。尤其是在那片被誉为果园“明珠”的“水晶葡萄”区。这里的葡萄品种特殊,果粒硕大饱满,皮薄如纸,通体晶莹剔透,口感清甜脆爽,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来自冰川的纯净风味。维持这种极致品质,需要定期喷洒一种特殊的营养液。这种工作,由经验最丰富的几位核心老果农亲自负责,赵伯便是其中之一。
每当喷洒日到来,张明毅都能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气氛。赵伯他们会穿上特制的、带有呼吸过滤装置的连体防护服,动作一丝不苟,精准地操控着喷雾设备。空气中,会迅速弥漫开一股奇特的清香——那味道很难形容,初闻带着植物的青气,细品之下却有一种冰冷的、若有似无的金属质感。说不上难闻,却给人一种异样的疏离感。每当这气味弥漫时,阳光下的葡萄串似乎都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仿佛被赋予了额外的生命力。
“赵伯,这营养液的味道……挺特别的?”一次喷洒间隙,张明毅看着赵伯正在仔细校准一个堵塞的喷头,随口问道。
赵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防护面罩后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失真:“啊…是啊,好东西!杨老当年带回来的‘金坷垃’,宝贝着呢!”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朴素的、近乎虔诚的骄傲,“用了它,果子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味道也足!外面人抢破头都想要咱这‘水晶葡萄’!”他一边说着,一边更加专注地低头检查喷头,确保每一个微小的孔洞都畅通无阻。“就是喷的时候,得仔细点,不能马虎,劲儿大着呢。” 张明毅敏锐地注意到,赵伯在喷洒过程中,每当靠近雾化的区域,总会下意识地微微屏住呼吸,调整喷洒角度时也带着一种远超必要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某种极其危险又极其珍贵的东西。
日子在繁重而充实的劳作中一天天过去。张明毅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掌磨出了薄茧,身体时常感到疲惫,但看着枝头日渐饱满的累累硕果,听着游客们由衷的赞叹,看着果农们因丰收在望而洋溢的喜悦,他心中也渐渐充盈起一种久违的、朴实的满足感。这份融入泥土、靠双手创造价值的踏实感,与他过往在云端之上操控国运的经历截然不同,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治愈力量。他甚至开始觉得,那日初见杨老时捕捉到的一丝异样,或许只是自己过度敏感的错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终将显现。大约一个月后,一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张明毅正在“奇异果迷宫”深处,耐心地将新生的藤蔓牵引到支架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心形叶片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突然,一阵毫无预兆的剧烈眩晕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他的头颅!眼前猛地一黑,视野瞬间被翻滚的黑色旋涡吞噬!他猝不及防,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旁边冰冷的金属支架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栽倒。紧接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直冲喉咙!他大口喘息着,冷汗在刹那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这恐怖的感觉来得极其迅猛,如同鬼魅附体,但去得也快,短短几秒钟后,眩晕和恶心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视野重新清晰,身体恢复了控制,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刻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错觉。
张明毅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残留的晕眩感。是最近太累了?睡眠不足?还是热带雨林区的高温湿热加上刚才的弯腰作业导致了暂时性的脑供血不足?他皱着眉,心里给自己找着合理的解释,将这份突如其来的不适归咎于身体的暂时抗疫,并未深究。
然而,仅仅两天后的下午,在闷热如同蒸锅般的“热带雨林”穹顶内,他正站在高高的采摘梯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一串熟透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芒果。就在他指尖触及温热果皮的一刹那,那熟悉的、冰冷刺骨的眩晕感再次毫无征兆地、更猛烈地攫住了他!
这一次,它来得更加凶悍!不仅仅是天旋地转的眩晕,更伴随着尖锐刺耳的耳鸣,如同无数根钢针同时扎入耳膜!视野瞬间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他手中的芒果“啪嗒”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金黄的果肉迸裂开来,浓郁的甜香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漫。张明毅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全靠梯子的支撑和下意识抓住的树干才没有从高处摔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咚咚的巨响盖过了耳鸣,仿佛一只受惊的野兽要挣脱牢笼!
不对!这绝不是普通的劳累!绝不是!
张明毅心中的警铃瞬间拉响至最高级别,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他强忍着剧烈的生理不适,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身体,尽量保持着自然的姿态,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从梯子上下来。他避开其他果农的目光,寻了一个存放工具的僻静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立刻抬起了左手手腕。
“超世纪!”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尽管极力压制,仍能听出一丝紧绷的弦音,“全面扫描我的生理状态!重点分析过去72小时所有环境暴露因素!寻找关联性异常!最高优先级!”
手腕上那看似普通的黑色金属手环,瞬间亮起深邃的幽蓝光芒,如同夜空中最冷的星。细微却高频的震动感传来,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粒子在皮肤下跃动。无形的生物扫描场以他为中心瞬间展开,细致入微地捕捉着他体内每一个细胞的波动、每一根神经的电流、血液中流淌的每一丝异样。时间仿佛凝固了,短短的几秒钟,在张明毅紧绷的神经感知中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一道冷静到极致、毫无感情波动的合成女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般清晰而锐利:
> **指令确认。深度生理扫描启动……**
> **……**
> **扫描完成。检测到目标体内存在微量异常生物标记物:L-7型复合有机分子(内部代号‘银尘’)。**
> **浓度:0.0037 ppm(百万分之一浓度),显着低于已知急性中毒阈值,但已持续超出健康安全基线标准(0.001 ppm)。**
> **关联性分析:**
> **1. 该标记物分子结构及特征光谱,与目标过去四周内周期性接触的‘水晶葡萄专用营养液’核心成分高度吻合(匹配度99.87%)。**
> **2. 本地匿名医疗数据库回溯比对分析:该‘银尘’分子具有特殊生物组织亲和性及缓慢代谢特性。在长期(超过6个月)、直接接触该营养液原剂或高浓度喷雾的果农群体(样本N=47)血液样本中,检出率为89.3%。非接触人员(如游客、管理人员)检出率为0%。**
> **3. 作用机制分析:该分子对多种植物生长激素受体具有超高效激活及拟态作用,能显着提升果实细胞分裂速率、膨大系数及糖分\/芳香物质积累(即提升外观、口感及商业价值)。对人体影响:可通过无防护皮肤接触及呼吸道吸入微粒\/气溶胶途径进入循环系统。长期低剂量暴露,其主要攻击目标为神经系统微循环及特定脑区(尤其海马体、前额叶皮层)神经元突触功能。典型累积性症状表现为:间歇性眩晕、耳鸣、短暂性视觉障碍(视野模糊、闪光)、反应迟滞、短期记忆检索困难。持续暴露且无干预,累积效应将导致进行性、不可逆的神经功能损伤。对非直接接触的终端消费者无显着健康风险(该物质在植物果实内代谢分解为惰性分子,且经消化道摄入后生物利用率极低)。**
> **4. 风险评估:基于目标当前暴露量级、频率及个体代谢差异模型推算,若持续接触,预计在6-18个月内出现明显神经功能损害临床症状。损伤程度与暴露总量呈正相关。**
> **警告:该‘银尘’物质未在任何公开农业化学品、生物制剂或健康安全数据库注册,其来源存疑,生产标准及杂质成分不明。强烈建议:立即终止一切接触源,并启动深度生物净化程序。**
冰冷的分析报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寒冰,狠狠砸进张明毅的脑海!他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眩晕、耳鸣、视觉障碍、反应迟滞……报告列出的每一项症状,都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刚才经历的恐怖体验!L-7型复合有机分子——“银尘”……提升水果极致品质、创造财富神话的“金坷垃”,其代价,竟是直接、长期、隐蔽地毒害着最辛勤的耕耘者——果农们的神经系统!这是一种何等阴险、何等残酷的交换!
那些老果农憨厚笑容下隐藏的、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偶尔被忽略的咳嗽……
喷洒“营养液”时,赵伯下意识屏住的呼吸和那份远超寻常的谨慎……
杨晃眼底深处那瞬间闪过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以及这片令人惊叹的繁荣景象背后,被所有人刻意忽视、选择性遗忘的沉重代价……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这弥漫着醉人果香、被誉为“世外桃源”的土地之下,竟无声地流淌着致命的毒液!那所谓的“金坷垃”,根本就是披着蜜糖外衣、侵蚀生命根基的毒药!它用果农们的健康甚至生命,浇灌出了这虚假的繁荣!
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张明毅的胸腔里奔涌、咆哮、灼烧!这愤怒不仅仅是对“银尘”的,更是对那个带来“银尘”、默许这一切发生的人!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利剑,穿透层层叠叠的果树,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之力,射向杨晃小屋所在的那个僻静角落!
这一次,不再是怀着憧憬的拜访,而是必须立刻得到答案的、不容回避的质问!
张明毅几乎是冲过去的。他的脚步沉重而迅疾,踏在松软的泥土小径上,惊飞了路旁的鸟雀。篱笆门虚掩着,他一把推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浓郁的金红,杨晃正独自坐在屋前一张低矮的小木凳上,佝偻的背影在拉长的影子中显得格外孤寂。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打开了盖子的金属罐。罐子里,是半罐晶莹的、闪烁着诡异冷光的淡银色粉末——正是那“营养液”的原剂!“银尘”在暮色中静静散发着那独特的、冰冷的金属清香。
更令人心悸的是,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指间,正拈着一点点银色的粉末。他凑得很近,几乎将鼻尖贴了上去,闭着眼,深长而缓慢地呼吸着,仿佛在感受着某种熟悉又致命的气息,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告别。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弯曲的脊背上,投下长长的、如同枷锁般沉重的阴影。
“杨老!”张明毅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渣,“‘银尘’!L-7型复合有机分子!果园的‘金坷垃’!您——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现在!”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金属罐和杨晃手中的粉末,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
杨晃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捻着粉末的手指倏然松开,那点致命的银尘无声地飘落回冰冷的罐中。他没有惊讶,没有慌乱,脸上那惯有的、仿佛面具般的温和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岁月、秘密和无法承受的重负彻底压垮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张明毅,那里面没有光,没有希望,只有一片沉沉暮色,如同荒芜的坟场。
“你…还是发现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粗糙的砂纸上反复磨砺而出,“比我预想的…快得多。快太多了。”
“为什么?!”张明毅一步踏前,胸中那被强行压制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的气息几乎要喷薄而出,“为什么?!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您比任何人都应该清楚它对人的伤害有多深!多可怕!不可逆!!”他指着果园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赵伯他们!那些跟您一起开荒、一起流汗、一起把这片荒地变成果园的老伙计!您就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一点点被这东西侵蚀神经!看着他们头晕、耳鸣、手脚不稳!看着他们将来可能变成反应迟钝、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的老人?!这就是您给乡亲们换来的‘好日子’?!用他们的命!用他们的健康!去换果子更甜一点!更好看一点?!杨老,这是背叛!对信任您、跟着您流血流汗的人的背叛!”
“你以为我想吗?!”杨晃猛地抬起头,那双灰败的眼中陡然爆发出痛苦和近乎疯狂的激烈光芒!那光芒如此灼人,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他枯瘦如鹰爪般的手猛地抓住那个冰冷的金属罐,指关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凸起、发白,薄薄的金属罐体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你以为我每天看着老赵揉着太阳穴皱眉!看着老王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看着他们干活时偶尔茫然地愣神、反应慢上半拍的样子……我心里好受?!那比拿钝刀子一刀一刀剜我的肉还疼!还慢!还折磨人!”
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衰老的身体,他猛地弓起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那咳嗽声如此剧烈,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狂风中的枯叶,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青筋暴跳。过了好一会儿,这阵要命的咳嗽才稍稍平息,他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破旧的风箱,声音虚弱下去,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无尽苍凉:
“果树园…是起来了…靠着新鲜劲,靠着我这张老脸求来的人情,靠着我那点…用命换来的密钥余热。”他喘息着,眼神空洞地越过张明毅,望向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一片燃烧金红的果园,那曾经是他毕生的骄傲,此刻却像一座沉重的、无法挣脱的牢笼。“可这世道…张明毅…这世道变得太快了…快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感,“超世纪调控下的农业,那些超级联合体…效率高得吓人…实验室里培育的新品种,跟流水线造机器人似的往外蹦…口味、外观、抗病性…一代比一代强…价格还压得死死的…我们这小地方,这点家底,拿什么跟那些庞然大物争?游客尝个新鲜还行,图个田园风光还行…可要长期在市场上立足…要养活这一园子老老少少几百口人…难啊!太难了!”
“起初…只是想…让果子更好看点…能多卖点价钱…”杨晃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泥沼,“托人…用了点…实验室淘汰下来的植物生长调节剂…效果…有点,但不够…不够救命…”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后来…一个…以前在‘源点’项目认识的研究员…私下找到了我…给了我这个…”他用手指无力地戳了戳那个冰冷的金属罐,“他说…这东西效果神奇…绝对安全…能让果子品质发生质的飞跃…只是…需要一点特殊‘激活’…对直接接触配制和喷洒的人…可能…可能有点…‘小刺激’…就像…就像化肥有点呛鼻子一样…过会儿就没事了…”
他自嘲地、极其难看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令人心碎:“我信了…我太想信了…我太想让果树园活下去了!让跟着我离乡背井又回来的老兄弟们过上好日子!让娃娃们能去城里念书!让老人们不用再为药钱发愁!彻底…彻底摆脱那个‘穷’字!刚开始…剂量很小…效果…确实立竿见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回光返照般的激动,“果子又大又甜!色泽透亮!口感绝佳!供不应求!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大家伙儿干劲十足!钱袋子真的鼓了!新房子盖起来了!娃娃们的新书包买回来了!老人们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那笑容…是真的多啊…”他的声音渐渐哽咽,浑浊的、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悔恨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刻满风霜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沉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属罐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可是…慢慢的…老赵开始抱怨说收工回家路上老是头晕…老王说他夜里耳鸣…小李子那么壮的小伙子,干活时竟然莫名其妙晃了一下,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眼神…也没以前干活时那么利索了…”杨晃痛苦地闭上眼,仿佛要将那些画面隔绝在黑暗里,但泪水依旧不断涌出,“我…我慌了…真的慌了…我偷偷…用我最后那点权限…托了以前的老关系…辗转查了…查了这‘银尘’…”他猛地睁开眼,那里面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凝视着无底深渊,“晚了…都晚了啊!它的根…已经扎进这片土地的每一寸!扎进我们国子的‘招牌’里!扎进我们所有人的…命里了!”
他枯瘦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停下?停下‘银尘’,果子品质立刻掉下来!变回普通的、甚至还不如别人精心培育的果子!游客还会来吗?那些慕名而来的订单还会在吗?那些刚建好的主题区…那些靠贷款买的智能采摘车和灌溉系统…那些指着果园的利润吃饭、供孩子上学的家庭…怎么办?!啊?!怎么办?!”他摇着头,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鸣,“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好日子到头了?告诉他们我们一直用的‘金坷垃’其实是毒药?!因为不敢再用‘毒药’,所以大家又要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了?!我…我没办法啊!张明毅!我真的…没办法啊!”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我只能…只能自己也去喷!穿上那身皮,跟老赵他们一起!用我这把早就该入土的老骨头…去分担一点…去看着他们…至少…至少把伤害…尽量控制在我们这些老家伙身上…让年轻点的…少碰点…能拖一天…是一天…”
杨晃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支撑的朽木,抓着金属罐的手颓然松开,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