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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从敞开的巨大门户灌入演武场,却吹不散场内沉甸甸的、如同水银般凝滞的空气。高悬于四角廊柱之上的巨大铜盆灯熊熊燃烧,粗大的松油火把噼啪作响,将演武场中央那片被岁月和汗水磨砺得光滑如镜的圆形青石场地照得亮如白昼。光与影在这里被拉扯得界限分明,又在边缘地带暧昧地交融。
演武场四周的石阶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二年级武社的正式成员占据着视野最好的前排,目光锐利,带着审视与评估。后面则挤满了通过初步报名、等待测试的新生,以及更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其他学生。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蚊蚋,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盘旋,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压力压制着,无法真正喧嚣起来。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牢牢锁定在场中那两个遥遥相对的身影上。
关怀毅站在场地靠东的一端。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藏青色粗布劲装,在周围或崭新或精良的练功服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的寒酸。然而,这种寒酸,在他背后那柄静静矗立的长柄大刀的映衬下,却诡异地转化成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孤绝。巨大的刀柄高过他的头顶,末端狰狞的兽首吞口在跃动的火光下,獠牙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仿佛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凶兽头颅。宽阔厚重的刀身斜指地面,幽冷的刃口吞噬着光线,投下一道浓重而压抑的阴影。他就那样沉默地站着,微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整个人如同一块投入沸水也不会融化的坚冰,又像一柄深埋地底、锈迹斑斑却凶戾内蕴的古刀,所有的气息都收敛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重感。演武场边缘那圈特意加固、铭刻着简单防护符文的青石地砖,在他脚下显得格外脆弱。
他的对面,场地西侧,赵云持枪而立。与关怀毅的沉寂截然不同,赵云像一柄已然出鞘的利剑。他身姿挺拔,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色练功服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手中一杆白蜡杆长枪,枪身笔直,在灯光下泛着柔韧坚韧的光泽。枪尖三棱,打磨得雪亮,寒光凛凛,几缕赤红的枪缨垂落,随着场中微弱的气流轻轻拂动,如同跳跃的火焰。赵云的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丝毫轻敌或懈怠,紧紧锁定着对面的关怀毅和他那柄夸张的凶器,整个人的精气神高度凝聚,枪尖微微低垂,指向关怀毅的脚前三尺之地,摆出一个攻守兼备的“中平枪”起手式。一股蓄势待发的锋锐气息,如同无形的旋涡,以他为中心隐隐扩散。他调整着呼吸,目光扫过关怀毅脚下那片在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的、蔓延着蛛网般裂痕的地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凝重。那不是装饰品!他心中警兆陡升。
场边,靠近演武场地最近的一排石阶上,张阙、杨龙、王超,以及后来赶到的战术分析师刘星并肩而立。他们四人,是此次基础测试的主考官,也是二年级武社真正的核心力量。四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气场,让周围拥挤的人群下意识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杨龙双臂抱胸,浓眉紧锁,虬结的肌肉在紧绷的练功服下清晰可见。他盯着关怀毅背后那柄大刀,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忌惮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仿佛那不是兵器,而是一头盘踞的恶兽。他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邪性!阙哥,刘星,你们感觉到了吗?这刀…还有这小子身上那股味儿,冷飕飕的,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带着股子血腥和铁锈混在一起的霉味儿!比下午在门厅那一下还冲!”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粗壮的胳膊,仿佛要驱散那无形的寒意。
王超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形看似放松,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瞬不瞬地捕捉着场中两人最细微的气息流动和肌肉变化。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分析感:“刀是凶兵,毋庸置疑。但更邪的,是人。”他下巴朝关怀毅的方向抬了抬,“你看他的站姿,重心沉得可怕,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那不是刻意摆出来的架子,是长年累月背负远超自身负荷的重物,被硬生生压出来的本能!还有他的呼吸,绵长,深,几乎感觉不到起伏…像冬眠的蛇。他在‘收’,把所有的东西,力量、气息、甚至…杀意,都死死地‘收’在那层皮囊和那把刀里面。一旦爆发…”刘星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忌惮更深。
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刘星,此刻正飞快地在一个硬皮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光芒,声音不高,语速却很快:“数据不足,但初步观察,极度危险。那把刀的重量和尺寸,注定了他无法进行快速灵巧的缠斗。优势在于绝对力量的碾压和超长的攻击距离。弱点同样明显:启动慢,变招滞涩,近距离防御死角巨大。赵云的长枪在速度和灵活性上占据绝对优势,枪走轻灵,点、扎、缠、拿,只要能避开大刀的正面劈砍,近身缠斗,刺他的手腕、关节、或者利用枪杆的韧性崩开刀身,胜算很大。关键在于,赵云能不能顶住第一下,或者说,能不能避开那第一下…那一下,恐怕会很要命。”他停下笔,目光凝重地望向场中蓄势待发的赵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笔记本的硬壳。
张阙站在四人中间,双手自然垂于身侧。他没有参与身边三人的低声议论,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场中。他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海,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涌动着难以察觉的暗流。体内,那股在武社门厅被关怀毅无意间引动的灼热战血,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平息,反而在演武场这肃杀紧绷的气氛中,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薪柴,燃烧得更加炽烈!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擂响在血脉深处,将那灼热的渴望泵向四肢百骸。他清晰地“看”到了关怀毅身上那股被强行压抑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凶戾之气,感受到了那柄长刀无声散发的、渴望饮血的原始锋芒。这种感知,无关乎视觉,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共鸣与…饥渴!他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抑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才能让表情维持着一贯的沉稳。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高度的关注。
“开始!”
担任临时裁判的一名高年级武社成员,站在场地边缘,声音洪亮地宣布。
声音落下的刹那,演武场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无数道屏住呼吸的紧张目光。
赵云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更不敢有半分试探之心!在“开始”二字尾音还未消散的瞬间,他左脚掌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前冲!脚下的青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深知面对那柄凶器,抢占先机、利用速度压制是何等关键!
“嗤——!”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白蜡杆长枪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没有花哨的虚招,枪出如龙,直刺中宫!雪亮的枪尖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向关怀毅持刀的右肩肩窝!角度刁钻,速度奇快!这一枪,蕴含着他苦练多年的爆发力,快、准、狠!枪缨在高速突刺中拉出一道赤红的残影!
看台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这一枪的威势,足以让大多数新生为之色变!
就在枪尖即将触及关怀毅肩头衣襟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如同石雕般静立的关怀毅,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与赵云那快若闪电的突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不是快!而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动!
只见他左脚猛地向后撤开半步,脚掌如同铁犁般重重踏在青石之上!坚硬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与此同时,他那一直微垂的头颅骤然抬起!额发甩开,露出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那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专注!
随着撤步抬头,他右肩的肌肉如同虬结的老藤瞬间贲张!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如同钢浇铁铸般猛地张开,精准而狂暴地抓住了背后长柄大刀那粗逾儿臂的刀柄末端——狰狞的兽首吞口!
“呜——嗡!”
一声低沉、厚重、仿佛来自洪荒蛮兽喉咙深处的咆哮声凭空炸响!
那声音并非来自关怀毅的口中,而是源自那柄被他骤然握紧、从背负状态猛然挥动的巨大长柄大刀!刀身撕裂空气,带起的恐怖风压瞬间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的白色气浪!
沉重的刀柄被他单手握持,巨大的刀头在恐怖的力量驱动下,划出一道沉重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弧线!不是格挡,不是闪避,而是最原始、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横扫!
横扫千军!
巨大的刀身带着毁灭一切的磅礴气势,如同一面呼啸而过的、由精钢铸造的黑色山壁,悍然迎向那点刺来的、锐利却显得如此渺小的枪尖!刀锋未至,那碾压性的风压已经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赵云!
“不好!”
场边,王超失声低呼,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就判断出,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碰撞!长枪的点刺,在那毁灭性的横扫面前,脆弱得如同枯枝!
赵云脸色剧变!他刺出的枪招已然用老,变招不及!枪尖上传来的那股沛然莫御的恐怖风压,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扑向狂奔巨象的螳螂!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生死关头,赵云展现了惊人的战斗本能和扎实根基!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所有的进攻意图,硬生生将前冲的势头扭转!腰腹核心力量瞬间爆发到极致,双脚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猛地交错一搓!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他脚下的青石瞬间留下两道清晰的白痕!身体如同被狂风吹动的纸鸢,险之又险地向侧面滑开!同时,他握枪的双腕猛地一拧一抖,试图将长枪从直刺转为卸力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两座铜钟狠狠对撞的恐怖巨响,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巨大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靠近场边的一些新生甚至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火星四溅!
那如同黑色山壁横扫而过的巨大刀身,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赵云长枪的枪杆之上!并非枪尖,而是枪杆的中段!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几乎在撞击声响起的同时爆发!
赵云手中那杆坚韧的白蜡杆长枪,在接触的瞬间,竟如同脆弱的枯枝,从中段被硬生生砸断!上半截枪杆连同那雪亮的枪头,如同被巨力抽飞的断箭,打着旋儿,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激射向高空!赤红的枪缨在空中散开,如同一蓬被瞬间打散的血雾!
“噗——!”
赵云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他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斤巨锤正面轰中,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双臂的衣袖在沛然巨力的传导下寸寸碎裂,露出瞬间变得青紫肿胀、甚至微微扭曲变形的手臂!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骇然!
砰!
他的身体重重摔在七八步外的青石地面上,又狼狈地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下,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又无力地扑倒在地,只剩下剧烈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断裂的半截枪杆,无力地滚落在他身边。
死寂!
绝对的死寂再次笼罩了演武场!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蛮横到不讲道理的一击彻底震慑!一招!仅仅一招!甚至算不上精妙的招式!就是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横扫!一个照面,兵器断折,人如败革般被轰飞!
那激射上半空的半截枪头,此刻才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断翅的鸟儿,“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演武场边缘一根粗大廊柱的上端!枪尾兀自嗡嗡震颤!
无数道目光,带着无法形容的惊骇,从地上痛苦挣扎的赵云身上,缓缓移向场地中央那个依旧保持着挥刀横扫姿势的身影。
关怀毅缓缓收刀。巨大的长柄大刀被他单手拖曳着,沉重的刀头在青石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的幅度比之前明显了一些,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那一击,显然也消耗了他巨大的力量。他垂着眼,看着地面上断成两截的长枪和那刺目的血迹,沉寂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无胜利的喜悦,也无伤人的愧疚。仿佛只是随手碾碎了一只挡路的蝼蚁。
他沉默地转过身,拖着那柄依旧散发着无形凶威的长刀,一步一步,走回自己最初站立的位置。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演武场里,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嘶……”杨龙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场中那断枪和血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胳膊——下午被那无形刀气震退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向关怀毅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惧意。“这…这他娘的还是人吗?纯粹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那力量…太…太霸道了!”他感觉自己的词汇如此匮乏,根本无法形容那一刀带来的震撼。
王超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关怀毅收刀时略显沉重的步伐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语速飞快地分析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爆发力…超乎想象的恐怖!启动速度比预想的快!虽然只有一击,但瞬间的力量凝聚和输出效率…高得吓人!不过,代价也不小!你们看他呼吸和步态,刚才那一下全力横扫,对他自身的负荷极大!尤其是肩臂关节和腰背核心!他的发力方式…极其原始、粗暴!完全依靠身体本能的蛮力和那把刀本身的重量惯性,没有任何技巧性的卸力或传导!伤敌一千,自损恐怕也有八百!这打法,太凶险,也太…短命!”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好像…真的不太会控制那股力量,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控制。”
刘星的手指在硬皮笔记本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哒哒的轻响。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跳跃的火光,遮住了他眼中的震惊。“战术预判…完全失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感,但更多的是理性的思考,“纯粹的、压倒性的力量,粉碎了一切技巧和策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速度、灵活、战术…都显得如此苍白。赵云的应对其实已经是最优解,卸力、闪避…但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张阙,“阙哥,这种力量层级…已经超出了‘基础测试’的范畴。危险性…太高了。对练者,对他自己,都是。”
张阙依旧沉默。他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海,牢牢吸附在场中那个沉默拖刀而回的身影上。体内那股灼热的战血,在目睹那毁天灭地般的一刀横扫后,非但没有冷却,反而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彻底沸腾、咆哮起来!奔涌的力量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指节发白,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轰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关怀毅挥刀时那股宣泄而出的、原始而狂暴的力量洪流,能“嗅到”那刀锋撕裂空气时逸散出的冰冷杀伐气息!那气息,与他血脉深处沉睡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强烈的、近乎饥渴的共鸣!
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与之一战的强烈冲动,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身边三人耳中:“力量…是根本。”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断成两截的长枪和挣扎的赵云,“技巧…是枝叶。根深,则叶茂。但若根已成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回到关怀毅身上,那沉寂的身影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则枝叶…皆为凶器。”他似乎在阐述一个道理,又像是在对自己体内沸腾的战意做出解释。
短暂的死寂之后,看台上如同炸开了锅!
“我的天…我…我没看错吧?一招?就一招?!”
“枪…枪断了?!赵云被…被打吐血了?!”
“那是什么刀?!那是什么力量?!怪物!绝对是怪物!”
“太可怕了…刚才那一刀扫过来,我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
“这…这还怎么打?谁上去不是送菜?”
“武社…招了个什么进来啊?”
惊呼、尖叫、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瞬间冲破了之前的压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演武场。恐惧、敬畏、兴奋、茫然…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聚焦在场中那个沉默的身影和他拖在地上的那柄凶刃之上。那柄长刀,在灯光下,刀身上仿佛有暗红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演武场中央,关怀毅已经重新站定。他微微喘息着,额头的汗水顺着冷硬的脸颊线条滑落。他依旧微垂着头,仿佛周围震天的喧嚣与他无关。只是握着刀柄的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异常苍白。他沉默地等待着,等待下一个对手,或者…这场测试的终结。那柄巨大的长柄大刀,依旧沉默地矗立在他身后,如同一个巨大而凶戾的惊叹号,烙印在所有人的视野和心灵深处。
演武场内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地上断枪的茬口和那抹刺目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关怀毅拖刀而回的沉重脚步声,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弦上,留下冰冷的余震。
“咳…咳咳…”赵云挣扎着,在两名匆忙跑上来的武社成员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双臂无力地垂着,肿胀变形,显然伤得不轻。他看向场地中央那个沉默身影的眼神,充满了痛苦、惊骇,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那横扫千军的一刀,彻底粉碎了他身为武者的骄傲和对自身枪术的自信。
搀扶他的武社成员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长枪,又看看赵云凄惨的模样,脸上都露出了不忍和愤怒。一人忍不住朝着关怀毅的方向低吼:“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这还叫测试吗?”
关怀毅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微垂着头,沉默地站在自己的位置,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刚才那一击的消耗。他背后的长刀,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
杨龙看着赵云的惨状,浓眉拧成了疙瘩,瓮声瓮气地低骂了一句:“妈的!这小子就是个煞星!下手没轻没重!”他转向张阙,语气带着强烈的质疑,“阙哥,这还能测下去?再上去几个,怕不是都得躺着出去?这哪是测试,这是玩命!”
刘星的目光则始终没有离开关怀毅和他手中的刀。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关怀毅略显沉重的站姿和握着刀柄那苍白的手指关节,语速很快地分析着:“力量爆发后的虚弱期很明显!肩臂肌肉有细微的颤抖,呼吸尚未完全平复。刚才那一击,对他自身的反噬绝对不轻!那把刀…太沉了!这种不计代价的爆发,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几次!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好像真的不懂什么叫‘留手’,或者说…他的战斗本能里,根本没有‘切磋’这个概念,只有摧毁!”
二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张阙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张阙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渊,越过场中的狼藉,越过痛苦的赵云,再次落回关怀毅身上。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那略显沉重却依旧平稳的呼吸,能“看”到对方体内那如同蛰伏凶兽般、在剧烈爆发后依旧在缓缓积蓄的力量。体内那股被点燃的灼热战血,在短暂的沸腾后,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迫切的渴望。那不是简单的胜负欲,而是一种面对同等级凶兽时,源自生命本源的、想要撕咬、搏杀、证明自身强大的原始冲动!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灼热的气息仿佛带着火星,灼烧着他的肺腑。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喉而出的低吼,目光扫过身边三位核心成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测试目的已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演武场内残余的嘈杂,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面。
“力量,过关。”
“实战意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地上断枪和血迹,又回到关怀毅沉寂的脸上,“…过关。”
“关怀毅,”张阙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标枪,牢牢钉在场地中央那个沉默的身影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武者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演武场,“基础测试,通过!”
“哗——”
短暂的沉寂后,看台上爆发出更加巨大的声浪!有难以置信的惊呼,有对结果的不解议论,更多的,是对那个恐怖新生的深深忌惮和敬畏。
“过…过了?就这样?”
“不然呢?谁还敢上去试?”
“太吓人了…那把刀…”
“以后在武社,离他远点…”
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水。
关怀毅在听到“通过”二字时,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他缓缓抬起一直微垂的头,额发下,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迎上了张阙的目光。那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欣喜,没有激动,仿佛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只是在那沉寂的最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东西一闪而逝,像是确认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指节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然后,他沉默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拖着那柄巨大的长柄大刀,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演武场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沉沉夜色的巨大门户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喧哗的议论声中,依旧清晰可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巨大的刀头拖曳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刺耳而单调的刮擦声,留下一条长长的、浅浅的白痕,如同巨兽爬行留下的印记。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为他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和他背后的凶刃上,带着惊惧、探究、茫然,却无人敢上前,也无人敢出声阻拦。
他就这样,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背负着那柄如同凶兽獠牙般的长柄大刀,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融入了门外深沉的黑暗之中。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刮擦声,也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演武场内,只剩下跳跃的火光,喧嚣的议论,地上刺眼的断枪与血迹,以及…那一条由巨大刀头拖曳出的、横贯整个场地的冰冷白痕。
张阙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关怀毅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演武场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他体内那股被强行压抑的灼热战意,并未因测试结束而平息,反而在关怀毅转身离去、身影融入黑暗的刹那,如同被投入了冰水的滚烫烙铁,猛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
那是一种…被强行中断狩猎的、凶兽般的躁怒与不甘!
指节在身侧悄然捏紧,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骨节摩擦声。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簇被点燃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炽烈。
“勉强…过关?”杨龙凑过来,看着地上那条刺眼的白痕,又看看张阙紧绷的侧脸,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嘟囔,“阙哥,你这‘勉强’…标准也太高了吧?这都叫勉强,那其他人算什么?”
刘星的目光也从门口收回,落在张阙紧握的拳头上,又移向他眼底深处那抹压抑的炽热。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洞悉的了然:“阙哥说的‘勉强’,恐怕不是指他的力量。”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是指…控制?或者,别的什么?”
王超合上手中的笔记本,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接着刘星的话说道:“无法控制的力量,就是灾难。对敌人是,对自己…更是。那把刀,还有他这个人…都是双刃剑。锋锐无匹,却也…随时可能反噬己身。阙哥是担心这个?”他看向张阙,寻求确认。
张阙没有回答。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关怀毅消失的那片黑暗,仿佛要将那个背负凶刃的沉默身影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片狼藉的场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收拾场地。”
“受伤的,送去校医室。”
“其余人,继续测试!”
命令简洁有力,瞬间将还沉浸在刚才震撼中的众人拉回了现实。武社成员立刻行动起来,搀扶起赵云,清理断枪血迹的清理断枪血迹,维持秩序的维持秩序。新生们则怀着更加复杂的心情,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接下来的测试,只是眼神里,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残留的惊悸,目光扫过地上那条长长的白痕时,心尖都会不由自主地颤一下。
杨龙看着张阙大步离去的挺拔背影,又看看地上那条被刀拖出的白痕,咂了咂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怪物招进来了,以后这武社…怕是要热闹喽!”
刘星望着关怀毅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沉沉夜色,看到了那个沉默背负凶刃的身影。他低声自语,只有身边的王超能隐约听到:“刀是凶兵,人是凶器…这潭水,要起大波澜了。”
刘星在旁边站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在思考,“看来这届新生还是有不错的苗子的”
夜色如墨,深沉地包裹着一切。演武场通明的灯火,被那扇沉重的乌木大门缓缓隔绝在内。关怀毅背负着那柄巨大的长柄大刀,沉默地走在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上。
沉重的脚步声和刀头拖曳地面的刮擦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单调而刺耳,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道路两旁,高大的乔木枝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投下摇曳不定的、浓重的阴影。偶尔有晚归的学生从远处匆匆走过,看到这个背负夸张凶器、沉默行走的身影,无不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远远绕开,如同躲避瘟疫。
关怀毅对此视若无睹。他微低着头,额发重新垂落,遮住了那双沉寂的眼睛。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右肩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酸痛,那是刚才那毫无保留的全力横扫带来的反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腰背核心的肌肉,传来阵阵钝痛。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依旧残留着用力过度的麻木感。
这把刀,太沉了。每一次挥舞,都是对自身极限的挑战和透支。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背负长刀的姿势,让那狰狞的兽首吞口不至于压得太死。冰冷的刀柄紧贴着脊背,透过单薄的粗布衣衫,传来一种奇异的、沉重的慰藉感。仿佛只有这沉甸甸的凶器压在肩头,他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
林荫道的尽头,是几栋相对老旧、分配给特招生居住的宿舍楼。其中一栋的某个窗口,透出一点昏黄的光。那是他的宿舍。
关怀毅的脚步在宿舍楼前停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点微弱的灯光,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然后,他沉默地走进楼道。
楼道狭窄而昏暗,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惨白。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刀头刮擦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走到最里面一扇门前,他停下脚步。门牌号:104。他摸出钥匙,插入锁孔。
就在钥匙转动,发出轻微“咔哒”声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锋锐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那柄巨大的长刀刀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扰,瞬间昂起了头颅!
“呜…”
医生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