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最近往府里跑的格外的勤,每次与沈之珩在花园中交谈时,总不免忧心忡忡地劝诫几句。
他道如今正值关键,沈之珩不该为儿女私情分心;说秦王一党虎视眈眈,正等着抓他的错处;说朝堂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这些话语隔着池塘传来时,已经变得断断续续,但云鸾还是听了个分明。
她坐在水榭边,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听着那隐约的劝慰声,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知道,苏老口中的“儿女私情”指的是谁。
沈之珩每次听完这些劝告,都会沉默许久。
但到了傍晚,他依然会出现在她的院门前,仿佛那些忠告从未入耳。
白露虽然还在留在内院,但云鸾已不用她,只叫她服侍方知意,莫沉曾三番两次递话进来想要见她,都被她给拒绝了。
燕亦璇听说她病了,派了身边的心腹宫女前来探望,还送了不少补品,叫她安心养病,别的倒没有什么了,仿佛完全不知云鸾曾逃出过上京城。
云鸾亦吩咐方知意进宫去给她治病,在方知意的调理下,燕亦璇好了许多,只萧瑜的痴症,却果如云鸾猜想的那般,乃是人为。
阿采也会将府外的消息递给她,比如沈之珩这次秘密回京之事。
虽然打了胜仗,他却未等朝廷诏令便擅自返京,秦王一党抓住此事,在朝会上对他大肆攻讦——“私自回京,擅离职守,视军令如无物”——上蹿下跳要给沈之珩治罪。
又比如,瑞王府好事将近。
沈有窈突然有一日打发人来送帖子,请沈家人去瑞王府观礼,顺便派人将自己院中的东西都搬走了,甚至没经过沈老夫人的同意,气的沈老夫人又病了两日。
云鸾带着病去看望沈老夫人,恰巧撞见沈知鸢,沈知鸢肚子已经大了不少,身体也发福了,但依旧是端庄美丽的。
她因着沈之珩的缘故在家中受到丈夫和婆母的尊敬,自然不会同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道同流合污,更何况崔氏来到京城连提都未提起过这个大女儿。
两个孙女一道宽慰,沈老夫人心疼地将她俩揽在怀中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沈之珩就让人快马加鞭去扬州开祠堂,将沈有窈和崔氏逐出了沈氏一族。
瑞王府上下活动打点,要为季砚临复爵,却遭到了秦王府的反对,只得将此事暂时搁置。
广阳公主近来没有出现,听说是随着皇后娘娘一道出京礼佛了。
云鸾算算日子,知道季砚临这是打算趁着广阳公主不在把婚事办了,也好正式搭上瑞王府这条船,只是他也未免太过小瞧了广阳公主。
此时最愁的莫过于方知意了。
云鸾的方子换了几副,每日这汤汤水水的灌下去,似乎也不见有太大的好转,人依旧看起来像一阵风便能吹走。
云鸾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风寒,而是心病。
一路走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承受了多少,但心里最清楚,沈之珩助她良多。
她喜欢温柔的男子,而他恰好就是这样的类型,但他的温柔像一场精心编织的梦,每一分体贴都恰到好处,让她忍不住沉溺。
有时候,云鸾也会恍惚,她想,这一生或许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沈之珩给了她安稳的生活,纵容她的任性,予取予求,甚至什么都不问就支持她那些害人的阴谋诡计。
在某些时刻,他几乎算得上完美。
可偏偏,他的爱里藏着强烈的占有欲,像暗处蛰伏的兽,随时可能撕破表面的平静。
他太敏锐了,敏锐到能察觉她每一次细微的犹豫。
云鸾知道,他心底有个深渊,那是任何人都不曾窥视到的地方。
她越是表现得顺从,他越不安,仿佛她的每一个笑容都是谎言。
他的不安化作更深的控制,像藤蔓像绳索一样缠绕着她,直到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甚至将两人之间原本就有些疏远的距离逐渐拉远,以至于到了今日这般局面。
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什么,云鸾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相遇的时候已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再次相遇的时候,却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兄妹。
命运已经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他们就是一段孽缘。
可是如今,她已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爱谁恨谁,皆由她自己来选,她想要一段真正由自己来掌控的人生。
薛晗终于得到了机会来看云鸾。
听说她病了,从得到这个消息到今日已过去了十日,这十日中他被父亲盯着不得出家门,沈府他更是进不去。
今日正巧,父亲带着他来沈府与苏老等人议事,却不见沈之珩,听说他进宫了。
趁着这个机会,薛晗便偷偷溜了出来,专走那无人的小道,从重重花墙上翻进来,落地的时候就在灌木丛间,正发愁如何寻云鸾,一抬头就看见远处,一个少女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发呆。
她披着一件素白的薄衫,墨发松松挽着,未施粉黛的面容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透动人。
可薛晗却心头一紧,她瘦了。
比上次见她时更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他知道沈之珩秘密回京之事,也隐约听说他回京后就又出了京,他偷听过父亲同徐庶争执,知道他是出去寻离开京城的云鸾了。
他一直都在想,云鸾为何要离开沈家,离开京城,是有谁欺负她了吗?
其实他猜出有另外一种可能,却是他始终不敢确认的。
今日得了机会,他便想来看她一眼,看她还好不好,如果好,他便放心,如果不好,他便……
薛晗用了轻功,轻轻巧巧地落在水榭的窗外,正要上前去同云鸾打个招呼,却没想到他竟在此时瞧见了水榭中另一道身影。
白衣淡然,斯文俊雅,正是沈之珩。
他走到她身边,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随即,沈之珩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便朝室内走去。
薛晗僵立在原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他站得如同一尊木雕,连呼吸都凝滞了,唯有眼眶里蓄着的两汪泪水,颤巍巍地悬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半晌后,沈之珩的目光朝他藏身的这处飘来,薛晗才悄悄后退半步,整个人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里。
他抬起手背胡乱蹭过眼角,粗粝的剑袖在脸上刮出红痕。
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他死死憋住气息,竖起耳朵捕捉屋内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里面传来了窸窣的衣裳摩擦声,以及女子软糯的轻哼。
他听过这个声音。
兄妹悖德。
他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闭眼,又将那四个字从脑海中拂去。
娘亲说,云鸾不是沈之珩的亲妹妹。
这么一来,许多之前无法解释的事,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云鸾看见沈之珩时窘迫恐慌的神情,沈之珩强势占有的态度,还有两人之间,某种暧昧怪异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