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霞,随着六月的艳阳漫过屋脊,落在街道旁一串串鲜红胜火的六月红上时,繁华的上京城终于热闹起来。
云鸾的马车行在末尾,正巧赶上这盛大壮丽的景象。
茶楼前的露台早支起了凉棚,茶博士手持铜壶,将滚水凌空一倾,不偏不倚地落在茶盏中,惊的阿采连连叫好。
沿街有卖炸果子煎果子,还有卖新鲜果子的,新摘的樱桃用荷叶盛着,另一边的筐子里还卖着开得正盛的荷花。
街面上的店铺依次开了门,伙计们打着哈欠手脚利落地卸下门板,有的着急的,已经站在街面上开始招揽客人了。
转过码头街,经过马行街,马行街上更是喧腾,这里早市刚刚开放,波斯商人解开了装满象牙犀角的木箱,龙涎香混着各种奇异的香味,熏得阿采忍不住捂紧了鼻子,直道头晕。
云鸾见阿采一副闲不住的模样,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往窗外看去。
外面的景色对她来说是陌生又熟悉的,与前世相似,却又全然不是,小贩的吆喝声、茶楼的点心香气、绸缎庄外飘摇的彩幡,全都像梦中一般。
忽然,长街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云鸾转头,向长街的尽头看去。
只见一匹雪蹄乌骓踏风而来,马背上的少年衣袍翻飞,束发的缎带在身后猎猎作响。
他眉眼如剑,唇边噙笑,紧紧盯着她的方向,手中马鞭一扬,“让一让!借过!”
人群慌忙避让,可待他穿过长街时,马车早已消失,待他转过街角,拐过巷子时,终于又望见那辆马车。
车帘忽地被葱白指尖掀起一角,又飞快落下。
这一瞬间,他的胸腔内像是燃了一把火,那心跳声,甚至比身下的马蹄声更急。
沈家车队中跟在最后的下人皆是生面孔,无人认出他是谁,见他打马而来,连忙避让,谁知,他却不往前去,而是在一旁如闲庭信步般跟着。
身下的马也识趣地放慢了步子,隔着三五丈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
薛晗额上沁出了薄汗,却顾不上去擦,只是紧紧盯着那道帘子。
风卷着车帘翻飞,时隐时现的侧颜像是在同他玩捉迷藏。
她明明知道他在追,却偏不肯将帘子全掀起来,只偶尔让指尖漏出一线天光,勾得他的心不上不下。
“云鸾……”
他无声地唤,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马鞭早不知何时松了力道,松松垮垮地缠在腕上,他想开口叫她掀起来让他看看她,又怕她车中坐了旁人。
就这样紧跟了一路,快到沈府大门时,车帘忽然又动了。
这回她竟探出半张脸来,望着他一笑,脸颊两侧梨涡浅浅。
薛晗呼吸一滞,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却见她飞快地眨了下眼睛,落下了帘子。
他看到了她的唇形,她在说,“到了。”
薛晗勒马而立,见沈家的马车已经放缓了速度,像是要停下来了,这才将马儿牵到路旁拴好,自己就借着那一丛凌霄花掩饰了自己的身形,透过花叶的缝隙去偷瞧她的身影。
她被身边的丫鬟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穿着烟粉色的裙衫。身形高挑了,好像还长了一点肉,不再是当初他见她时有些过分瘦弱的模样了。
看来这几个月,她在沈家过的很好。
沈家这一次上京,看似低调,其实张扬,沈之珩这一回来,朝廷的局势基本上都稳定下来了,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位被秦王一党捧出来的锦衣侯。
听说,那位锦衣侯曾与她有婚约。
不过,他倒是无所谓,他不在乎她的过去,他只在乎她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沈家既然已经回了京,少不得就要开始为她相看,他得抓紧点时间,回去好好同母亲说说,让母亲替他来上门求亲。
薛晗心中这样想着,见府门前早已没了她的身影,正打算打马回京西大营,却不防身后忽然传来沈之珩的声音。
“明远,你在这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的,甚至还有些冷。
薛晗一直有点怕沈之珩,不仅是因为他身份的缘故,更多的是,他永远猜不出他那双看似温柔的凤眼之中藏着什么。
薛晗心头一跳,面上却扬起明朗笑意:“映玠,原来是你,吓我一跳,好久不见啊,我爹这两天老念叨着你,我刚刚路过这里,现在正要回营呢。”
沈之珩目光淡淡扫过薛晗手中的马鞭,又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
“路过?”
沈之珩笑了一下,“从肃政司到京西大营,似乎不该绕道沈府。”
见谎言被戳破,薛晗立刻找补,“哦,是那什么,我爹说,说想吃李记的甜豆腐脑儿,让我去给买一碗回来。”
话音还未落,一声刻意的“咳咳”声响起,薛晗一愣,只见亲爹薛起林从拐角处走出来,立刻睁大眼睛:“爹?你怎么……在?”
薛起林微微叹气。
方才他同沈之珩一道往沈府来的路上就看见了薛晗,他本想出声提醒,可根本找不到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傻儿子一路追着人家姑娘跑。
再一转头就瞧见那位,脸色难看的可不止一点。
他当即就觉得有些不妙。
那不是薛晗该喜欢的人,若是薛家真的娶了她,才是真的大祸临头了。
薛起林想到这里,厚着脸皮上前把儿子拉到一旁,小声嘀咕,“你干嘛追着人家沈家四姑娘的马车跑?”
薛晗闹了个红脸,“爹?你们,你们都看见了?”
这是承认了?!
薛起林立即用逆子当死的眼神看着他,低声道:“我奉劝你,别没事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薛晗不明白,他不过就是追着云鸾罢了,怎么就成了招惹了?
何况,什么叫他不该招惹的人?
可薛起林没办法同他解释更多,便拉着他到了沈之珩面前,呵呵笑着打圆场,沈之珩也确实有要事寻他们父子俩商量,便揭过此事,一同进了府。
沈府不远一处偏僻的角门前,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帷马车。
见沈之珩的身影消失在沈府正门,沈有窈的目光这才收回来。
她放下车帘,对春莺道:“一会儿进府了去打听打听,那年轻男子是谁,以及这京中目前的青年才俊都是谁,该给银子就给银子,千万不要手软。”
春莺蹙了蹙眉,原本想说她们银子如今不多了,又怕沈有窈忽然发疯,只得应下,又小心翼翼地问:“只是,小姐要打听这些做什么?”
沈有窈望着自己身上老气横秋的灰色僧衣,冷笑了一声。
“做什么?”
她一个姑娘家,正值芳龄,没爹没娘,没钱没势,祖母不疼,哥哥不爱,如今又被沈云鸾压着,即便来了上京,进了这沈府,也只能被轰去家庙念经,等着她或者祖母大发慈悲的时候放她出来,她还能做什么?
她倒是想做什么,只可惜,她连沈之珩的居所都靠近不得。
先前给她传信的表哥也已半个月没了消息,她得寻个法子,彻底摆脱沈家才是。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道:“对了,你想办法去给我姐姐传个信儿,就说妹妹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