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沉浸在悲伤中的云鸾看不到薛晗已经变红的耳朵,她爬上一块巨石,透过重重雨幕往远处看去。
谷中雾气弥漫,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云鸾建议薛晗派人去查探地动的原因,秦朝和楚淮自告奋勇。
两人到了那处被巨石砸下的土坡之上。
云鸾把伞递给他,沉默地拿过他手上的铁铲,开始笨拙地挖起土来。
她没做过这个,不会用力,不过挖了几下后,她就掌握了挖掘的技巧,只是陷入土中的碎石太多了,她挖不动,只得扔掉铁铲,用手去搬开石块。
云鸾的手掌昨日被割破了,缠着一层雪白的布,不过两下,就弄的脏污不堪。
可她根本不在乎,仍是埋头挖着,挖不动的,便用铁铲撬,撬的松动了,再徒手扒开。
薛晗知道,女子的手是极为金贵的。
比如他的母亲,在府中时从不做重活,每日睡前还要用牛乳浸泡双手,涂上香膏,再戴上特制的棉布手套,以保持皮肤的弹性。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那纤细柔软的手指原本是用来绣花弹琴的,可此时呢,甲缝中塞满了污泥,连同那些腐朽的落叶枯草,还有尚未融化的冰雪一道沾了她满手。
薛晗微微叹气,道:“我帮你吧,你手上有伤,就站在一旁帮我打伞好了。”
云鸾摇摇头,没有说话,仍旧一下一下扒拉着泥土。
薛晗将手里的伞扔到一边,弯腰蹲下,正巧一枚玉佩掉了下来,落在泥泞之中。
醒目的白玉,配上漆黑的穗子。
云鸾的视线立即落在那玉佩上,还未看清楚这玉佩之上的花纹,便被薛晗捡了回去。
“抱歉。”
他握着铁铲,目光歉意地对云鸾笑笑,“你站远一点,我要把这一处都挖开。”
云鸾收回视线,往一旁站了站。
只是眼前浮现的画面竟然是那块玉佩。
那玉佩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铁铲一下一下翻动着泥土和碎石,云鸾的心也跟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中又盼又怕。
盼的是他们还活着,说不定就在这下面,只是受了一些轻伤……
怕的是挖到他们时,他们已变成了早已凉透的尸体。
天色渐晚,雨水也越发凉了,众人仍旧一无所获。
士兵们将落月谷清理出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小路,茶寮大娘和儿子给他们带了吃食和蓑衣。
仅仅喝了一碗热汤,云鸾就挣扎着起来继续挖掘。
所有人都劝她放弃算了,可她一意孤行。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与上天赌,赌一个前世的传言。
终于在天擦黑时,他们挖开了那片土坡,周围的积水混着泥浆子不停地往里面灌。
“下面是空的。”
云鸾说,“水能往里面灌,就证明下面是空的。”
她有些激动,但旁人都是沉默的。
薛晗想告诉她,即便下面是空的,但那两人生存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挖着碎石。
要挖开这处裂缝需要撬开巨石。
可这巨石太大了,众人一起用力推根本就不能移动半分,薛晗与众人一商量,打算去找一些木板和圆木,再把巨石撬开。
正在这时,早已深入谷中查探事故的秦朝和楚淮回来了,两人带来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消息。
“这地底是空的,因着巨石坠落,引起了山体的不稳定,连锁反应导致地下的洞穴坍塌。”
楚淮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那洞穴又深又长,不知通往何处,另外,在裸露的岩石间,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说着递来一样东西。
是一截短短的木炭。
“木炭?”
薛晗有些不解,地下的洞穴中为何有木炭?
秦朝和楚淮亦是不解。
云鸾靠在石壁上,身子缓缓地往下滑。
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唇角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绷紧的弦终于松弛。
前世那个传言,看来是真的。
前世她被石先让这一撮残军掳走的时候,曾听他们说起晴川不远处的肃关有金山的传言,石先让便是依靠这座金山,从一介凿石匠摇身一变成了统治西北郡县的肃王。
后来,她更是有幸目睹那张风水堪舆图。
晴川金矿不大,分布却极为广泛,在地图之上散落如星星点点。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落月谷的下方,一定有矿道。
如果有矿道,那么,也许,阿采和父亲落下去就不会死。
薛晗安排好人手,再一回头时,就见云鸾靠着石壁眼神恍恍惚惚的,竟是要睡过去。
可石壁冰冷,寒气逼人,即便她身上有他那件鹤氅,也难以抵挡如此寒意,何况在这里睡过去,她那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怕是受不住。
薛晗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
抱她上马车的念头在心中滚了两圈,便做好了决定。
薛晗来到云鸾身前蹲下,微微俯身靠近她,双手小心翼翼地从她腋下穿过,正要将她抱起来,一只蓦地伸出来的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茶白的衣料,极细的淡青色绣线绣出绵延的云纹,越发显得那只手骨相绝佳,玉般温润。
他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
衣冠楚楚,翩然斯文。
来人对他温和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辛苦明远了,她是我妹妹,还是我来吧。”
——
许是在绝境中窥得了一丝生机,云鸾这一觉睡的极深沉,再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不知是什么时辰。
身上缠着柔若无物的轻绫被,帐子的颜色是素雅的淡青色,鼻间是沉水香的味道,有淡淡的烛光透过帐子落下来——这不是在落月谷茶寮的那间草屋。
撑着身子坐起,撩开帐子,四处张望,却见这室内陈设简单,物品齐全,既不精致,也不俗套,分明是一处驿馆。
玲珑珠帘外是一面绘着山水的隔扇,有人缓步走了进来,云鸾循声望去,待瞧见走来的那道人影,心跳一下子就慢了半拍。
他披着宽大的白狐裘,内里是金线刺绣的黑袍,发冠半挽,青丝披肩,眉眼如画,蕴染风流。
冷峻的颜色愈发显得他身材修长挺秀、柔韧有力,给他平添了一种清冷迷蒙的雪意,又像极冬深海之中,那暗藏在深处的惊涛骇浪。
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云鸾一下子就心虚了,局促地唤了声:“大……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