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这道诛心之计,还得追溯到吴越王谋反之前。
那日,林川正要率西陇卫出发前往当涂。
东宫殿内,气氛肃穆。
李若谷当着太子赵珩的面,亲自宣读了对林川青州侯的封赏旨意。
旨意念完,殿内一片寂静,只等着林川叩首谢恩。
可林川却立在原地,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臣,谢殿下厚恩。”
他先是躬身一礼,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青州,乃镇北王封地。臣身为青州卫指挥使,固然受朝廷节制,可名义上,终究是镇北王麾下之人。殿下将青州封于臣,这……让臣如何与镇北王解释?臣恐怕非但不能为殿下分忧,反而会成为祸端。”
这个问题,李若谷和徐文彦私下里已经推演过许多次。
李若谷捋了捋胡须,笑道:
“林将军所虑甚是,然则此一时彼一时。吴越王已起兵北上,东平王自顾不暇。镇北王但凡还有点脑子,就断不会在这时候帮东平军。殿下之意,正是要趁此良机,以东平王辖下富庶的两座州城,换取镇北王放弃青州的承诺。以一换二,这笔买卖他稳赚不赔,岂有不从之理?”
他说的胸有成竹。
可出人意料,林川摇了摇头。
“此策,看似稳妥,实则不妥。”
“哦?”
李若谷与徐文彦对视一眼,有些诧异。
一直沉默的太子赵珩,也扬起了眉头,目光落在林川身上。
“镇北王究竟是何心思,此刻无人能断言。”
林川说道,“他若无反意,为何对东平军南下置若罔闻?他若心向殿下,又何必拥兵自重,坐观成败?臣以为,其心难测,其志难明。”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太子。
“殿下,以东平双城为饵,或许能换来镇北王一时的安分。可此举,无异于助长虎狼之气!镇北王本就雄踞北境,手握重兵,再得东平膏腴之地,势力必将再度膨胀。今日他为利所诱,暂且蛰伏;他日若胃口更大,又当如何?这岂非饮鸩止渴,养痈遗患!”
殿内,瞬间安静。
林川这番话,也让几个老臣的热血冷静了下来。
是啊……
那条盘踞在北境的毒蛇,真的能用一两个州就喂饱吗?
赵珩坐直了身体,原本有些舒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李若谷干咳一声:“……那依林将军之见,这青州之封,当如何处置?”
“臣觉得,若要封赏,当先赏镇北王,再赏臣。”
此言一出,李若谷和徐文彦的眼皮都跳了一下。
赵珩忍不住开口:“这如何使得?东宫之困,明明是林爱卿力挽狂澜,立了大功……”
“殿下对臣的厚爱,臣已经知晓了。”
林川笑起来,“臣倒是觉得,这恰恰是试探镇北王的绝佳机会。如今臣率部南下的事情,早晚瞒不住,不如……顺水推舟,将这天大的功劳,全推到镇北王身上!”
众人心头一凛。
“就说,是镇北王深明大义,察觉二皇子不轨,特命臣率精锐秘密南下,勤王护驾……”
李若谷的表情凝住了。
他仔细打量着林川,仿佛此刻才真正认识他。
这小子……想得竟如此之深?
他原先盘算着用东平地盘做个顺水人情,既安抚林川,又稳住镇北王。
没想到,林川竟然筹谋更远……
那日,他们在东宫密谈了许久。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计划还没来得及铺开,吴越王就反了。
如此一来。
这釜底抽薪的反间计,用处,反而更大!
……
……
咚——!咚——!咚——!
沉闷如雷的战鼓声,自盛州城外滚滚而来。
大地在颤抖。
两架高达数丈的吕公车,宛如移动的木铁巨兽,在数千名吴越军士卒的簇拥和推动下,发出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向着正阳门逼近。
城墙之上,肃杀之气弥漫。
左卫的士兵们早已换装完毕,崭新的战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虽穿着皮甲,但内里都按照要求,在护臂、护腿、前胸等要害位置,缝制上了甲片。
数千兵卒,如今全员换上了过去百户都享受不到的好装备,士气怎能不高昂?!
可盛州承平二十载。
城墙上的绝大多数士兵,除了平日里清剿过几波不成气候的毛贼,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说不怕,那是假的。
不少士兵紧握着刀柄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瞥向人群中那些沉默的身影时,心底的恐慌,又奇迹般地被压下去了几分。
独眼龙和张小蔫各率一百名西陇卫的精锐,楔在左卫的阵列之中。
他们身上,穿着铁林谷战甲。
与左卫的皮甲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不是禁卫军那种光鲜亮丽的仪仗甲,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甲片上甚至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暗色痕迹。
城墙上,左卫的兵卒们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看到了吗?那些铁甲的,说是太子殿下的人!”
“太子殿下也派人来帮咱们了?”
“那还有啥好怕的!”
一个年轻士兵压不住话匣子,唾沫横飞:
“就是他们!在朝阳门,一百人,宰了三千!真的,我二舅的邻居的表侄他哥亲眼见的!”
旁边一个老兵油子嗤笑一声:“出息!那算什么?人家在当涂,杀了一万多!”
朝阳门大捷,当涂城大捷。
这两个消息,像是两剂强心针,扎进了盛州城所有人的心里。
连带着他们这些守城的左卫士兵,这几天走在街上,腰杆都挺得笔直。
就感觉自己也成了那传说中的一部分。
这不,内城门附近,自发赶来的百姓是里三层外三层,热闹得跟过节一样。
“军爷,喝口热汤吧!”
“这是刚出炉的炊饼,还热乎着!”
甚至有几个大婶直接在不远处搭起了临时的灶台。
浓郁的香气飘了过来,馋得不少士兵直咽口水。
“姑娘,心意领了,但这……真不能要。”
一个士兵红着脸,婉拒了一位递来食盒的少女。
不是他们不识好歹,是太子的人给将军下了死命令。
除了军中统一调配的热水和干粮,任何外来的吃食,一概不准入口。
违令者,先打二十军棍,再去刷三天马厩。
有士兵私下抱怨过,觉得太子的人太不近人情,可命令就是命令。
即便如此,百姓们的热情也丝毫未减。
拿不进东西,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给士兵们鼓劲。
“将军们加油!”
“守住盛州!”
群情激昂,汇成一股暖流。
城墙上。
张小蔫看着下面有些混乱的场面,眉头突然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