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再次出发,带着密信,穿越漫漫黄沙,奔向玉龙杰赤。
而在泰西封,沙普尔二世的怒火在持续燃烧。呼罗珊的清剿行动进展“顺利”,大批“马兹达克异端”被斩杀,头颅垒成了京观。
但财务大臣瓦赫兰私下禀报:清剿耗费巨大,东部几个行省的税收因此受到影响,且地方贵族怨声载道,认为皇帝借机清洗异己。
更让沙普尔烦躁的是,派往玉龙杰赤的使团发回密报。
那位大夏国公沈烈,深不可测,提出的边境章程极具侵略性,且似乎对波斯内部事务了如指掌。
同时,使团中的“观察者”确认,玉龙杰赤城防坚固,军队训练有素,绝非乌合之众。
“东方虎狼,其心必异!”沙普尔在宫廷中咆哮。
他既担心大夏西进,又怀疑内部有人勾结外敌。纳克索凡的疑云,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加大了对“沙漠之眼”的压力,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查明那枚鹰隼扣饰和箭镞的来源。
压力之下,“沙漠之眼”的负责人战战兢兢地呈上了一份新的报告。
经过对二十年来所有罗马东部边境部队番号、装备记录、退役及解散情况的交叉比对,他们发现。
有一支番号为“第十一‘克劳狄’大队”的辅助部队,于十五年前因“严重违纪”被解散,其部分装备在记录中“去向不明”。
而这支部队最后驻扎的区域,靠近卡帕多西亚与亚美尼亚边界。
更巧合的是,当年负责处理该部队解散及装备收缴事宜的一名后勤军官,名叫马尔库斯·瓦罗,此人出身罗马骑士阶层,但在部队解散后不久便退役,此后行踪成谜。
有未经证实的传闻称,他后来成为了一名……雇佣兵经纪人,活跃在东部边境地区。
“马尔库斯·瓦罗……”沙普尔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
一个退役的罗马军官,雇佣兵经纪人,与十五年前“失踪”的罗马制式装备有关……这似乎指向了罗马内部的某些势力,通过雇佣兵渠道,策划了袭击。
但这一切,是否又是有人想让他看到的?
沙普尔感到一阵头痛。
他既想立刻挥师东进,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夏国公,又担心背后的罗马阴谋,更忌惮内部的不稳。
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网中的雄狮,明明力量强大,却不知该向何处撕咬。
最终,他下达了命令。
东部边境军团,提高戒备等级,但暂不进行大规模调动。
继续加大对呼罗珊的清剿力度,务必根除后患。
同时,秘密派遣一支精干小队,潜入亚美尼亚山区,寻找那个“黑石谷”营地,以及……任何与“马尔库斯·瓦罗”或类似人物有关的线索。
他要拿到确凿的证据,无论是针对罗马,还是针对内部叛徒。
三方势力的首领,各自在自己的权力中心,下达了新的指令。
更多的棋子被投入棋盘,更多的眼睛望向那片交织着沙漠、群山和草原的广袤土地。
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愈发湍急。
而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执棋者,似乎仍在耐心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将整个棋盘,彻底掀翻。
玉龙杰赤的夜晚,沈烈收到了朱利安的回信,也接到了来自草原方向的第一份简报。
南俄草原东部,几个原本松散的部落,近半年有联合趋势,其新任首领自称“阿提拉之后”,野心勃勃。
而且,有商队报告,这些部落最近获得了一批来源不明的精良武器和铠甲,交易对象神秘。
阿提拉之后?
沈烈看着这份简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狼,果然开始聚集了。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那里,是广袤无垠的草原,是风暴诞生的地方。
“传令王小虎,”沈烈对值守的亲兵道,“从明日开始,骁骑兵增加对北面草原的巡哨范围和频率。告诉弟兄们,眼睛放亮些。真正的客人,或许还没登场。”
亲兵领命而去。沈烈独自站在窗前,夜风吹动他的衣袍。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玉龙杰赤的黎明来得格外早。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戈壁的黑暗,将城头大夏龙旗的轮廓勾勒成金色时,沈烈已经站在了镇西楼的最高处。
他手中握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报。
一份来自西边,是王小虎通过飞鹰传回的捷报,附带着那枚缴获的萨珊不死军令牌的拓印。
字迹潦草却透着兴奋:“……全歼伪装马匪之萨珊不死军小队百余人,缴获令牌三枚,已筑京观于魔鬼岩侧商道旁。我军轻伤七人,无阵亡。”
另一份来自更遥远的西方,是潜伏在泰西封的“影子”用密语写就的急报,经由三个中转站接力,昨夜才送到。
内容经过穆萨翻译后,只有短短数行:“萨珊宫廷震怒。阿尔达希尔四世已下令东部边境军团进入战备。
财政大臣瓦赫兰力主谈判,但军方主战派声浪高涨。另,呼罗珊清剿行动已波及无辜,民怨沸腾。”
两份情报,一喜一忧,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冲突已不可避免。
沈烈将密报在手中缓缓卷起,目光投向西方。那里,天地交界处还是一片混沌的暗蓝色,但曙光正不可阻挡地蔓延开来。
“国公,晨露寒重。”赵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递上一件大氅。
沈烈接过,却未披上,只是搭在臂弯。“赵风,你说沙普尔现在在想什么?”
赵风沉默片刻,沉声道:“他在想,是立刻发兵东进,挽回颜面;还是暂且隐忍,等待更好的时机。”
“不。”沈烈摇头。
“他在想,该如何向他的贵族、他的将军们解释,为什么他精锐的不死军,会伪装成马匪,在边境劫掠商队。
又为什么这支精锐,会被一支‘商队护卫’全歼。”
他转过身,看向赵风:“骄傲的万王之王,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辱。但他更无法接受的,是承认自己做了蠢事。所以,他必须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
“对。”沈烈走下台阶,声音在空旷的楼阁中回荡,“他会宣称,那支商队是伪装的大夏军队,袭击了萨珊合法的边境巡逻队。
他会说,大夏使者张骞在泰西封行刺未遂,畏罪潜逃。他会将一切过错,都推给我们。”
赵风眉头紧锁:“可我们有证据——那些令牌,那些箭镞……”
“证据?”沈烈轻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在帝国的意志面前,证据是最无力的东西。
沙普尔需要一场战争,来转移呼罗珊的民怨,来压制宫廷内的反对声音,来巩固他‘光明之主’的威严。而我们,恰好给了他最好的借口。”
“那我们……”
“我们也要将错就错。”沈烈在楼阁中央站定,晨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既然他想要战争,那我们就给他战争。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同一时刻,泰西封,光明之殿。
巨大的穹顶下,萨珊皇帝阿尔达希尔四世,臣民尊称的沙普尔二世,正坐在他的孔雀王座上。
王座以纯金打造,镶嵌着无数宝石,椅背是一整块孔雀石雕刻而成的展翅孔雀,象征着王权与神权的合一。
但此刻,这位万王之王的面色,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手中捏着一份来自东方的急报,羊皮纸在他指间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全军覆没?”他的声音低沉,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一百二十名不死军精锐,伪装成马匪,在魔鬼岩,被一支不到三十人的商队护卫……全歼?”
跪在殿下的,是刚刚从玉龙杰赤返回的使团正使米赫拉达特。
这位精明的财政副大臣此刻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不敢抬头。
“陛下息怒……据、据逃回的零星士兵描述,那绝非普通商队。
他们装备精良,战术娴熟,尤其是为首几人,武力惊人……更、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战斗结束后,将我军士兵的首级……筑成了京观。”
“京观?”沙普尔二世猛地站起,王袍上的金线在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中反射出刺目的光,“他们敢用我不死军的头颅筑京观?!”
“是、是的……就筑在商道旁,所有过往商旅都能看见……”米赫拉达特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好,好。”沙普尔二世连说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一个大夏!好一个沈烈!”
他走下王座,鎏金的长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殿内侍立的贵族、将军、祭司,无不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还有那个张骞。”沙普尔二世停在米赫拉达特面前,阴影笼罩着这位使臣,“朕好心接见他们,他们却刺杀未遂,连夜潜逃——甚至钻了污水渠!
这是何等的羞辱!何等的蔑视!”
“陛下,此事或许另有隐情……”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财政大臣瓦赫兰从队列中走出,他年过六旬,是沙普尔二世的叔父,也是帝国少数敢直言进谏的重臣。
“不死军伪装劫掠,本就……不妥。如今事败,若再大动干戈,恐给罗马可乘之机。不如先遣使质问,令其拆除京观,交出凶手,再索要赔偿……”
“质问?”沙普尔二世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刺向瓦赫兰,“叔父,你是要朕向那些东方蛮子低头吗?
他们要拆的不是京观,是萨珊帝国的尊严!是朕,光明之主的威严!”
他张开双臂,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自朕登基以来,东征印度,西抗罗马,北定亚美尼亚,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如今,一群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东方人,杀了朕的士兵,筑了京观,羞辱了朕的使者——而你,要朕质问?要朕谈判?”
瓦赫兰垂下头,但并未退缩:“陛下,尊严固然重要,但帝国利益更重。
呼罗珊的叛乱尚未完全平定,国库因连年征战已显空虚。若此时与东方开战,罗马的朱利安绝不会坐视。
他会在我们背后插上一刀。届时东西两线作战,帝国危矣。”
“危矣?”沙普尔二世冷笑,“叔父,你老了,胆怯了。
正因为罗马虎视眈眈,朕才更要打这一仗!
要让朱利安看看,萨珊的铁骑,依然能踏平任何敢于挑衅的敌人!要让西域那些墙头草看看,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他看向殿中那些跃跃欲试的将军们:“卡瓦德!”
“臣在!”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将军大步出列。
他是萨珊东部边境军团的统帅,以勇猛和暴躁着称。
“朕命你为东征统帅,集结呼罗珊、锡斯坦、克尔曼三省兵力,共计五万大军,即日开拔,兵发玉龙杰赤!”
沙普尔二世的声音斩钉截铁。“朕要你踏平那座城,将沈烈的头颅带回来,挂在泰西封的城门上!将那些筑京观的蛮子,全部钉死在十字架上!”
“遵命,陛下!”卡瓦德单膝跪地,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臣必不负陛下所托,让东方蛮子见识萨珊之怒!”
“陛下三思!”瓦赫兰还想再劝。
“够了!”沙普尔二世一挥袖,“朕意已决!再有言和者,视同叛国!”
他重新走上王座,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传朕旨意:大夏无故袭杀萨珊边境巡逻队,羞辱帝国使者,其行可诛,其心可诛!
朕,光明与正义之主,沙普尔二世,以阿胡拉·马兹达之名起誓,必以雷霆之怒,惩戒此等蛮夷,以卫帝国尊严,以正天地纲常!”
“陛下圣明!”殿内,主战派的贵族和将军们齐声高呼,声浪几乎要掀开穹顶。
瓦赫兰看着这一切,苍老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虑。他悄悄退出大殿,回到自己的府邸,召来心腹,低声吩咐:“去,给我们在呼罗珊的人传信……让他们,暂时收敛。”
“大人,陛下的命令是全力清剿……”
“执行命令,但……不要太快结束。”瓦赫兰望向东方,目光深邃,“战争,需要时间。时间,能改变很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