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在缓缓闭合。
那扇撕裂了天穹的金色门户,仿佛一头吞天巨兽在结束了万年一次的进食后,慵懒地合上巨口。
门缝中透出的仙光,愈发稀薄,那股让所有修士为之癫狂的仙灵之气,也渐渐消散。
九天之上,一片死寂。
那些先前还如同过江之鲫,疯了一般冲击仙门的老怪物们,此刻都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那一袭布衣之上,眼神里,是比看到仙门关闭还要深沉的恐惧。
方才那名不可一世的滔天老魔,是如何消失的?
无人看清。
就那么没了。
仿佛一块被顽童扔进湖里的石子,连一圈涟漪都未曾荡起,便沉入了湖底,连同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何等霸道,何等不讲道理的手段。
就在此时,那即将完全闭合的仙门,却停住了。
一道远比先前所有仙灵之气加起来还要纯粹、还要威严的金色光柱,从那仅剩的门缝中,笔直地,倾泻而下。
它没有普照大地,没有惠及众生。
它穿过云海,越过虚空,唯一的目标,便是站在仙门前的叶辰。
这道光,是接引之光。
是仙界意志的垂青。
是万古以来,所有飞升者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耀。
仙门在邀请他。
不,不是邀请,是恭迎。
仿佛一位君王,在迎接另一位君王的驾临。
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布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仙门为他一人,停下关闭的脚步,降下如此恩典?
只要他点一下头,迈出那一步,便是真正的白日飞升,一步登仙。
叶辰沐浴在那金色的光柱中,一身粗布麻衣,却比世间任何神袍仙铠,都要来得夺目。
他没有看那些噤若寒蝉的老怪物。
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那扇门,目光穿透了无尽的仙光,仿佛看到了门后那片长生不朽,永恒寂寥的世界。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
转而,望向了脚下这片,生他养他,也曾让他恨之入骨,最终又让他重获新生的人间山河。
他看到了连绵的山脉,看到了蜿蜒的江河。
仿佛也看到了山脚下,那座杏花村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听到了村头老槐树下,孩童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极真实的笑意。
随即,他对着那扇为他停驻的仙门,对着那道恭迎他的无上金光,遥遥地,长揖及地,躬身一拜。
这一拜,不是朝圣,不是敬畏。
是辞别。
拜过之后,他直起身,再不回头。
转身,一步迈出。
人,便从九天之上,回到了那座不知名的孤峰之巅。
他走了。
走得那般干脆,那般决绝。
仿佛那唾手可得的仙缘,在他眼中,还不如山脚下牧童手里,那只草编的蛐蛐来得有趣。
天穹之上,那道金色的接引之光,似乎也怔住了。
许久,光芒缓缓收敛,那扇停滞的仙门,终于带着一丝仿佛叹息般的厚重声响,彻底闭合,消失不见。
天,还是那片天。
可留在原地的那些老怪物们,却感觉自己的道心,连同他们数千年来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那个布衣身影,一个转身,一记长揖,给砸了个稀巴烂。
什么叫神仙人物?
这他娘的,才叫神仙人物!
……
叶辰回到了山巅。
他没有再去看天,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一片荒芜、灵气枯竭的山脉。
那里曾是古战场,煞气弥漫,寸草不生,被世人视为不祥之地。
他并指为剑。
没有惊天剑意,没有璀璨剑光。
就是那么平平无奇地,对着那片荒芜的山脉,自上而下,轻轻一划。
大地,裂开了。
却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山崩地裂的景象。
那道裂缝,像是一道温柔的伤口,从地底深处,涌出的不是岩浆,也不是煞气,而是一种近乎粘稠的、充满了生命本源的氤氲灵气。
一座与世隔绝的全新天地,就在他这一划之下,缓缓地,从地底升起,展现在人间。
这里有山,山势不高,却钟灵毓秀。
这里有水,水流不急,却清澈见底。
有平整的田地,有错落的屋舍雏形,宛如一幅画卷,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便是他的道。
《太初剑典》的终极奥义。
剑,开一界。
做完这一切,他的人影,便从山巅消失了。
数月之后。
一些流落在凡俗世间,早已忘却了先祖荣光,以耕种、行商、教书为生的叶姓后人,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不谈修为,不讲过往。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欺压,可以永远安宁生活的地方。
有些人信了,有些人迟疑。
但最终,他们都跟着那人,踏上了一段宛若梦境的旅程。
当他们穿过一层薄薄的光幕,看到那片宛如仙境的桃源洞天时,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
这里,是家。
叶辰将他们安顿好,没有自称老祖,也没有重建什么霸权世家。
他只是在这座洞天的中心,一座石壁之上,以指为笔,刻下了《太-初-剑-典》的法门。
只是,其中最具杀伐之力的禁术篇章,被他抹去了。
留下的,只有守护与创生的真意。
并在石壁的最下方,留下一行祖训:
“叶家之剑,非为争霸,只为守护。”
自此,叶辰的身影,便从这座洞天福地消失,再次融入了滚滚红尘。
……
岁月流淌,人间又是千年。
修真界,再无人见过那一日仙门前的布衣身影,但关于“布衣剑圣”的传说,却在说书人的口中,代代流传,成为了一个永恒的谜。
只是,偶尔有心怀善念的剑修,在练剑陷入瓶颈时,会福至心灵,于冥冥之中,仿佛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指引,一朝顿悟。
他们不知道,当他们心怀守护,而非杀戮时,便与这方天地的某个至高意志,产生了共鸣。
他的心境,与这整个世界相连。
世界安好,他便安好。
他的存在,已是这方天地,最坚实的屏障。
……
夕阳西下,余晖将小镇的青石板路,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镇口,一家小小的茶馆里。
一个穿着寻常衣衫,头发花白,眼神却温润清澈的老者,正摇着一把破旧的蒲扇,给一群围着他的孩童,讲述着古老的,关于英雄与神仙的故事。
“……那剑圣啊,最后没有去天上的仙宫,他觉得,还是这人间更有意思。”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忍不住问:“老爷爷,那剑圣后来去哪了呀?”
老者闻言,笑了。
他伸手指了指茶馆外,那正挑着担子走过的货郎,指了指河边正在浣纱的少女,又指了指远处炊烟升起的人家。
“他啊,”
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温和而平静。
“无处不在。”
夕阳的光,落在他满是笑意的眼眸里。
剑的锋芒,早已敛去。
剩下的,是太初的本源,是万物的生机,是守护这人间烟火的,那一抹,永恒的温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