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老板，这么巧？”
一个带着几分刻意热络的声音在酒店门口响起。
黄江生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上下打量着对方：“许久不见，你这气色可真是越来越好了，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福相啊……”
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省城药店老板焦和风的心上。
长命百岁？
他前不久才被那个该死的何半仙断言，活不过这个月底！
焦和风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随即又被他用更热情的笑容掩盖过去。
“黄老板说笑了，我看你才是红光满面，这是又在哪发了大财？”
两人过去有些交情，饭局牌局上都见过，逢年过节也维持着表面的走动。
此刻虚伪的寒暄滴水不漏。
“哪里哪里，小本生意，混口饭吃。”黄江生摆摆手，顺势搂住焦和风的肩膀，“走，正好碰上了，咱哥俩进去喝一杯，好好聚聚！”
两人心里都装着事，但此刻，那些事都被暂时推到了一边。
推杯换盏，酒气微醺。
包厢里弥漫着一股油腻的菜香和劣质香烟混合的味道。
黄江生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了家家福超市上。
“焦老板，你可真是有眼光，有魄力。家家福超市现在火成什么样了？你那药店开在电梯口最好的位置，怕是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焦和风端着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液体，闻言长叹一口气。
“黄老板，你可别取笑我了。”
“我们这行，看着风光，其实不赚钱。进驻超市，那李克垚抽的点可不低，我这就是赚了个人气，给人家做了嫁衣裳！”
他嘴上叫苦不迭，把超市的提点说得天高，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被压榨的可怜人。
黄江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站起身，亲自给焦和风满上酒，酒瓶和杯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呵呵呵……”
他低声笑着，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墙角的灰尘。
“焦老板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让别人白白占了便宜？”
“想赚钱，还不容易吗？”
“这世上的事，不都是事在人为嘛，你说……是不是？”
焦和风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穿过袅袅的烟雾，与黄江生那双闪烁着算计的眼睛对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星期天。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李克垚家的小院里，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鸡汤香气。
弟弟妹妹都放假了，李克垚和赵颖一大早就忙活开，特意炖了只老母鸡，给两个正在长身体、用功读书的孩子补补。
上午，晓雯也来了。
李萍萍拉着赵颖的胳膊，小声地问：“嫂子，我能把江兵哥也喊过来吃饭吗？”
“喊，当然喊。”赵颖笑着应下，回头就进了厨房，“顺便把俊明和梅娘都喊过来，你哥今天准备的菜多着呢！”
李克垚正在灶台前挥舞着锅铲，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没停，心里却微微一动。
他一直担心妹妹对江兵那小子有心思，现在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候，可不能分心。
正好，今天把人都叫到家里来，他得再仔细观察观察。
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必须让妹子好好珍惜。
土鸡汤被盛在一个巨大的汤盆里，金黄的鸡油漂在表面，香气四溢。
红烧鸭肉色泽油亮，凉拌牛肉片上撒着香菜和蒜末，还有一盘专门给弟妹做的爆炒猪肝。
“表哥，表嫂，辛苦了，我来帮手！”
张俊明的声音洪亮，人还没进院子，笑声就先传了进来。
这段时间，他当上了超市仓库的主管，手下管着十几号人。
每天被一群人恭恭敬敬地喊着“李主管”，让他整个人脱胎换骨，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这让李克垚看了都想笑。
“哟，以前可没看出来，我这表弟嘴皮子这么利索。让你管仓库，真是委屈你了。”
“别，别！表哥，我的亲哥！”张俊明一听这话，脸都急红了，生怕李克垚把他从现在的位置上调走，“我在仓库干得可好了！不信你问梅姐，我做事最负责了！”
那紧张又认真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和他父亲对着干的混账样。
“行了，逗你呢。”李克垚把炒好的菜盛进盘里，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仓库是第一道关，看着轻松，其实责任最重。所有货源进来，你都得给我盯紧了，绝对不能出纰漏。”
“仓库无小事，记住了吗？”
“记住了，表哥！”张俊明立刻立正站好，大声回答。
院子里，一派热闹景象。
梅娘温柔地看着妞妞和小宝。
小宝正煞有介事地扶着自行车后座，教妞妞怎么骑车。
江兵和晓雯则站在角落的葡萄架下，低声说着悄悄话，脸上都带着一丝羞涩的红晕。
李萍萍在水龙头下洗着水果，焦旭东则麻利地收拾着石桌，准备开饭。
唯有李克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看信。
是余华寄来的。
信上说，李克军已经去了随西县下属的河西镇报到，当一个办事员。她和李克军之间，也总算是彻底了断了。
信的后半部分，余华说她觉得自己学识还不够，想继续深造，暂时不打算出来工作，问李克宁的意见。
李克宁握着笔，毫不犹豫地在回信上写道：余华姐，你做得对，有机会读书一定要珍惜。
他告诉她，自己最近一次英语测试，破天荒地及格了！
写下这行字时，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英语是他唯一的短板，只要这门课能及格，他就有极大的希望能考上江大！
江大，就在省城。
到时候……他就可以去省城看余华姐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李克宁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人生，仿佛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的目标。
对，考江大，去找余华姐！
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像灯塔一样，骤然照亮了他前方的路。
他趴在桌子上，手中的笔在信纸上飞快地划过，连带着那些曾经让他头疼无比的英语单词，似乎都变得可爱起来。
直到院子里传来开饭的喊声，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笔。
饭桌上，李克垚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里。
江兵那小子，来了之后显得有些拘束，一直和晓雯待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他的妹妹李萍萍，自始至终都在忙前忙后，端茶送水，招呼客人，目光甚至没有往江兵的方向瞥过一眼。
有那么一刻，李萍萍端着一盘水果走过去，递给江兵和晓雯，然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看到这一幕，李克垚紧绷了一上午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块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稳稳地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