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路,比所有人想的,还要难走。
林子里,没了正经的道。
他们只能是顺着那条时隐时现的溪流,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头摸。
越往里走,那树,也越高,那林子,也越密。
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植物腐烂的,潮湿的味道。
王虎走在前头,用手里的砍山刀,劈着那些个挡路的藤蔓。
他那条受了伤的胳膊,还用布条吊着,可他那另一只手,却稳得很。
他把那腿脚不便的斥候张三,牢牢地背在自个儿那宽厚的背上。
每往前走一步,他那额角上,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云水瑶的伤,也还没好利索。
她那张清丽的脸上,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她手里拿着那张从古矿里得来的堪舆图,不时地停下脚,辨认着方向,那呼吸,也比寻常要急促几分。
怪医则跟在队伍最后头,他那双小眼睛,不住地在两边那些个瞧着就古怪的植物上,来回地扫,时不时地,还蹲下身子,从那烂泥里,抠出点什么不知名的,黑乎乎的菌菇,放到嘴里嚼嚼。
许青山走在中间,他手里那把机括弩,就没离过手。
他晓得,这片林子里,真正的危险,不是那些个看得见的沟坎和陡坡。
是那些个,瞧不见的,活物。
他们走了约莫大半日,地势越发险峻。
前头,出现了一道极为狭窄的山谷,当地人管那叫“一线天”。
那山谷,最窄的地方,也就够一辆马车将将通过。
两侧,都是刀砍斧劈似的,光秃秃的悬崖。
可他们才刚走进那谷口。
走在最前头的王虎,忽然就停了脚。
他把那背上的张三,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张黑脸上,全是凝重。
他指着前头不远处,那狭窄的山道上。
只见那儿,迎面,也走来一支队伍。
那支队伍,约莫七八个人,个个都穿着身干净利落的青色道袍,背着药篓,手里拿着些瞧着就精巧的药锄。
他们行动之间,井然有序,彼此之间,隔着些许空当,显然是些懂行伍配合的练家子。
为首的,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道姑。
她头上戴着顶半旧的道冠,手里拿着一柄拂尘,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却跟那鹰隼似的,锐利得很。
两支队伍,就在这狭窄的山道上,碰上了。
谁,也过不去。
那中年道姑,也勒住了脚。
她瞅着许青山他们这伙人,那眼神里,全是审视和戒备。
她瞅见王虎和张三身上的伤,又瞅了瞅许青山他们身上那股子藏不住的,风尘仆仆的杀气。
她把手里的拂尘,不着痕迹地,横在了胸前。
“几位,面生得很。”
她开口,那声音,不冷不热,“不知是哪座山头的朋友,到这黑风口来,有何贵干?”
许青山往前站了一步,他对着那道姑,拱了拱手。
“道长有礼。我们是南边来的药商,进山,是为着寻几味罕见的药材,好回去交差。”
他说得客气,那手,却也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那中年道姑瞅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地扫。
“药商?”
她冷笑一声,“我瞧着,几位这身板,这手上的老茧,倒不像是寻常的生意人。反倒是,更像那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客。”
她又瞅了瞅王虎和张三的伤。
“这山里头,可不太平。几位这伤,怕不是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许青山面色不变。
“道长说笑。不过是路上遇着了几头不开眼的野猪,拾掇了一下罢了。”
那道姑没再多问,她只是把那拂尘,往旁边一让。
“既然都是寻药的同道,那便各走各的阳关道。只是这路,太窄。不知几位,是打算让,还是不让?”
王虎那火爆脾气,差点没当场就发作。
许青山却冲他摇了摇头。
他瞅着那道姑,也笑了。
“道长,这路,确实是窄。不如,咱们就按江湖上的规矩,来?”
那道姑那眉头,微微一挑。
“哦?你想如何?”
“不比刀,也不比枪。”
许青山指着旁边那处陡峭的崖壁上,一朵正迎着风,开得正艳的,七瓣的雪莲。
“咱们就比比,这脚底下的功夫。三回合内,谁,能先摘了那朵花,谁,便先行。如何?”
那道姑瞅了瞅那朵雪莲,又瞅了瞅许青山身后,那几个带伤的同伴,那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好。就依你。”
她转过身,对着她身后一个瞧着最是年轻,身形也最是灵活的小道童。
“清风,你去。”
这边,云水瑶也站了出来。
她对着许青山,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多话。
她们各自走到那崖壁底下,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那身形,便都跟那没了重量的叶子似的,贴着那光秃秃的崖壁,就往上窜。
那叫清风的小道童,身法极快,也极是刁钻,专挑那些个能借力的,微小的凸起,几个起落,便已窜上去了七八丈。
云水瑶的伤还没好利索,那内力,也有些不济。
她起初,还落后了那小道童半个身位。
可她那眼神,却还是那么亮,那么稳。
她不急不躁,只是把那玉女剑派的轻功,施展到了极致,那身形,在崖壁上,就跟那翩飞的蝴蝶,瞧着慢,却没半分多余的动作。
眼瞅着,那小道童,离着那朵雪莲,就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
他那脸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伸出手,就想去摘。
可就在这时,云水瑶那脚底下,却猛地一下,在那光滑的石壁上,借了个几乎瞧不见的力。
她那身子,在半空中,硬生生的,就横移了半尺。
她手里的剑鞘,往前一递,不偏不倚的,就敲在了那小道童手腕的麻筋上。
那小道童只觉得手腕一麻,那前伸的势头,便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顿的工夫。
云水瑶的身影,已经从他身旁,一掠而过,那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捻,便已将那朵雪莲,摘在了手里。
她飘然落地,那张清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额角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
底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那中年道姑瞅着云水瑶,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她对着云水瑶,竟是破天荒地,抱了抱拳。
“姑娘好身手。是我们,输了。”
她也没再多话,把手一挥,领着她手底下那几个同样是满脸震惊的弟子,退到了一旁,让出了那条狭窄的,唯一的通路。
许青山领着人,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就在与那中年道-姑,擦肩而过的时候。
那道姑,却冷不丁的,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年轻人,这冰风谷,近来可不太平。燕王府的雪山卫,跟那疯狗似的,到处在寻人。你们这般拖家带口的,还是早些回头吧。”
许青山那脚下的步子,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领着人,继续往前走。
可他那颗心,却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晓得,他们此行的踪迹,怕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