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外,是片没见过的老林子。
空气里,全是那草木和泥土的清香。
王虎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没哭,也没说话。
他只是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插在身前的泥地里。
他伸出手,在那粗糙的刀柄上,一遍遍的,摸着。
许青山也没去劝他。
他走到一旁,从怀里摸出干硬的麦饼,就着山泉水,大口嚼着。
他的眼,却一直没离开过王虎那壮硕的,微微发抖的脊背。
天,一点点地亮了。
林子里的雾气,也散了不少。
许青山把最后一口麦饼咽下。
他站起身,走到王虎跟前。
他把自己剩下的半块麦饼,递了过去。
“虎子,起来。”
“咱们得寻条活路出去。”
“虎子,起来。咱们得寻条活路出去。”
王虎抬起头,那双虎目,红得吓人。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那块麦饼,狠狠地,就往嘴里塞。
两人寻了处更隐蔽的山坳,暂时歇脚。
许青山先是检查了一下王虎的伤势,那条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些,好在没再流血。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怪医给他的瓷瓶,倒出些黑乎乎的药膏,仔仔细细地,又给他敷上一层。
他又从那缴获来的金属书卷里,寻出了那张画着矿道出口的堪舆图。
图上,只画了矿道周边的地形,更远的地方,便是一片空白。
他瞅着图上,那条离他们最近的,弯弯曲曲的河道。
“咱们得先寻着这条河。”
他指着那地图,“顺着河往下走,总能寻着人烟。”
计策,就这么定了。
两人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起身,辨明了方向,一头就扎进了那更深的,未知的林子里。
这片林子,比他们先前走过的任何一处,都要原始。
合抱粗的古木,遮天蔽日,地上,是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一脚下去,能没过脚脖子。
林子里,也没个正经的路,到处都是些纠缠的藤蔓和带刺的灌木。
王虎在前头开路。
他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舞得虎虎生风,硬生生的,就给劈出一条道来。
许青山则在后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里那把机括弩,也早就上了弦。
他们走了约莫大半天,水,喝完了,干粮,也见了底。
王虎那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
就在这时,许青山忽然一抬手,把他按倒在地。
不远处,一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紧接着,一头半大的,毛色油光水滑的梅花鹿,从那丛林里,探出了脑袋。
王虎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刚想动,许青山却又按住了他。
许青山从地上,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对着那梅花鹿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轻轻地弹了过去。
“啪嗒。”
一声轻响。
那梅花鹿受了惊,撒开蹄子,就往林子深处跑。
它才刚跑出两步,脚底下,便冷不丁的,被一根不知是什么时候设下的,细细的藤索,给绊了一下。
它那身子一歪,便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悲鸣。
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来两个穿着兽皮的猎户。
他们瞅见那倒地的梅花鹿,脸上全是喜色,提着刀就想上前。
可他们才刚一动。
许青山和王虎,也从藏身的地方,站了出来。
那两个猎户瞅见他们,也是一惊,把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把手里那柄机括弩,往前头,递了递。
那两个猎户瞅见那黑洞洞的弩口,那脸,一下子就白了。
许青山这才开口,那声音,不带半分温度。
“这鹿,是我们先看上的。”
那两个猎户对视一眼,他们晓得,眼前这两个,不好惹。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
“好汉,是俺们,有眼不识泰山。这鹿,您二位拿去。”
许青山摇了摇头。
“鹿,咱们分。我,也想跟二位,打听个事。”
半个时辰后,一堆篝火,在林子里升起。
鹿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那两个猎户,也没了先前的戒备。
许青山这才晓得,他们,竟也是这附近山里的流民。
因着燕王府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活不下去,这才躲进这深山,靠打猎为生。
“两位好汉,再往前头走上三十里,有条河。顺着河往下,就能瞅见官道。可那道上,这几日,不太平。雪山卫的人,天天都在那儿巡逻,也不晓得是在寻什么人。”
许青山和王虎,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有了数。
辞别了那两个猎户,他们又赶了半日的路。
终于,在天快擦黑的时候,寻着了那条河。
可他们才刚到河边,就瞅见,那河对岸的泥地上,留着好几道新的,被车轮碾压过的痕迹。
还有一些散落的,被丢弃的,带着血污的麻布。
许青山蹲下身子,捻起那块麻布,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上头,有股子他熟悉的,怪医那药膏的,独特的味道。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他们寻着那车辙印,往前追。
追了约莫七八里地,在一处地势开阔的河湾旁。
他们瞅见了一支小小的商队。
十几辆骡车,围成一圈。
车边上,十几个穿着钱家商行号服的护卫,正点着篝火,埋锅造饭。
许青山一眼,就瞅见了那个正扯着嗓子,指挥着伙计卸货的,钱家老护卫头领,陈头。
而更让他惊喜的,是那商队最中央的一辆马车旁。
怪医正从那马车里探出头来,接过一个护卫递过去的药碗。
而云水瑶和那断了腿的张三,也都在那辆马车里。
他们,都没事。
许青山那紧绷着的身子,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他刚想上前,王虎却一把,拉住了他。
“公子,您瞅。”
许青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商队的外围,几个最是隐秘的角落里。
还藏着好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
那些人,手里头的家伙,不是寻常商队护卫能有的。
那眼神,也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冰冷的杀气。
正是那李虎手底下的,暗箭队的弟兄。
是云水瑶,早就派了人,出来接应他们。
许青山瞅着这一切,那心里头,跟那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他晓得,他这趟,又赌赢。
可他也晓得,这回家的路,怕是比他想的,还要长。
他正寻思着,该如何上前。
那商队里,云水瑶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一下,就掀开了车帘。
那双清亮的凤眼,直直的,就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林子,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眼神里,有惊,有喜,也有一丝说不出的,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