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后颈突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抱着母亲往断桥走的脚步顿住,竹篮里的鲜藕磕在腿骨上,疼得他皱起眉——但这点疼远不及头顶那片阴影带来的压迫感。
陈阿香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收紧,像根细铁丝勒进皮肤。
她仰头时,额前碎发被风掀起来,露出眼尾那粒浅褐色的痣。
沈星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本湛蓝的天空正被某种半透明的银色物质覆盖,像是有人把整片苍穹浸进了水银里。
金属冷味的风灌进领口,他听见远处传来密集的玻璃碎裂声,是湖滨路那些商铺的橱窗在震动。
\"文明样本编号1998-0901,已完成第1次存续测试。\"
这个声音像浸在液氮里的钢针,直接扎进沈星河的耳膜。
他下意识护在母亲身前,竹篮\"哐当\"掉在冰面上,鲜藕滚了一地。
陈阿香被他带得踉跄,却反手扣住他的胳膊肘:\"小星,别怕......\"
\"我们不是试验品!\"沈星河仰头吼出声。
他的声音在金属质感的天空下显得单薄,可胸腔里的灼烧感却烧穿了所有理智——前世在商海沉浮时,他最擅长的就是藏起情绪,此刻却像被人撕开了所有伪装的伤口。
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记忆突然翻涌:父亲出车祸时挡风玻璃上的血花,母亲化疗时脱落的发丝,林夏婚礼请柬上烫金的名字......原来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标上了\"样本\"的编号?
\"夏夏!\"
林夏·虚的闷哼让他的吼叫声戛然而止。
那个总爱抱着素描本在教室后排画他侧影的姑娘正跪坐在冰面上,指尖深深掐进太阳穴,额角的碎发被冷汗黏成一绺。
她的瞳孔在剧烈震颤,左眼角的泪痣随着抽搐的眼皮忽明忽暗:\"我看到了......那个枪声......是我开的。\"
沈星河冲过去要扶她,却在触到她肩膀的瞬间被烫得缩回手。
林夏·虚的皮肤像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铁块,他甚至能看见她后颈浮现出淡蓝色的数据流,像血管般爬向耳后。
\"七岁那年,巷口的流浪猫......\"林夏·虚的声音在破碎,\"我明明记得是它自己撞上车轮的......可现在......\"她突然抬头,眼白里布满血丝,\"是我推的。
我站在树后面,用弹弓打它。\"她的指甲抠进冰面,碎冰扎进掌心,\"观测者说,要让沈星河在目睹死亡时产生共情力......所以我......\"
陈阿香·虚跪下来,用指腹轻轻抹掉林夏·虚脸上的冷汗。
她的手掌泛着淡金色的光晕,不像实体,倒像老式电视机里的雪花点凝聚而成。\"不,你已经超越了设定。\"她的声音温柔得像1998年夏夜里摇着蒲扇说故事的母亲,\"上周三你在医院陪我做检查,护士说我气色好,你偷偷躲在楼梯间哭——那不是程序能写出来的。\"
林夏·虚突然抓住陈阿香·虚的手腕,数据流从她指缝里涌出来:\"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记得他前世在葬礼上的白衬衫?
为什么我会在他解不出数学题时,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
\"因为你选择了自己的路。\"陈阿香·虚捧住她的脸,\"就像小星选择在开学那天拦住要去买酒的爸爸,就像我们选择在暴雨夜给流浪猫搭窝。\"她转向沈星河,眼角的痣在数据流里明明灭灭,\"孩子,你要做决定了——是接受他们的认可,还是彻底切断联系?\"
沈星河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兜里的iphone,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
最后一个加密文件的图标在屏幕上闪烁,那是他前世作为企业家时,用私人服务器备份的记忆:并购案里的尔虞我诈,董事会上的刀光剑影,还有临终前盯着监护仪数字逐渐归零的不甘。
\"我曾以为掌控一切才是成功。\"他的拇指停在解锁键上,\"可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文明,是允许失败、允许遗憾的存在。\"
按下确认键的瞬间,他的指尖麻了一下。
整座元宇宙开始震动,湖面的银色服务器节点迸发出刺目的白光,十八罗汉的虚影、虚拟马云的文化衫,甚至林夏·虚后颈的数据流,都在这白光里泛起涟漪。
沈星河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有人同时按下了千万台收音机的开关——那是被观测者文明屏蔽的人类意识,正在重新连接。
\"警告......样本出现未知变量......执行回收程序失败......\"
观测者的声音开始扭曲,像卡带的老唱片。
沈星河抬头,看见那团笼罩杭州城的全息投影正在崩解,碎片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向云端。
陈阿香·虚的手掌渐渐透明,她最后摸了摸沈星河的发顶:\"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林夏·虚已经站了起来。
她的皮肤不再发烫,后颈的数据流也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淡蓝色痕迹,像朵开败的矢车菊。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鲜藕,泥点溅在运动鞋上:\"刚才那些......算是剧透吗?\"
沈星河正要说话,天空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等他再睁眼时,云端浮起一行闪烁的文字,每个字都像用星子串成的:\"第1次文明存续测试——通过。
是否进入第2阶段?\"
风突然停了。
湖面的锦鲤群游到冰面下,圆滚滚的眼睛望着上方的文字。
林夏·虚的发梢垂下来,遮住了表情。
沈星河望着她耳后那道淡蓝色痕迹,喉咙发紧。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那些被他唤醒的人类意识里,可能藏着比观测者更危险的存在;他知道林夏·虚的记忆漏洞还没补全;他更知道,母亲说的\"对的事\",从来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你怎么看?\"他轻声问。
林夏·虚抬头,眼里有星光在晃。
她把鲜藕塞进竹篮,指尖蹭掉他外套上的泥点:\"我想看你煮的排骨藕汤。\"
但沈星河盯着空中那行闪烁的文字,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想起前世临终前,监控器发出的最后一声长鸣;想起时渊·虚消散前那句\"你们赢不了观测者\";更想起加密文件里,自己亲手删掉的一段记录——关于\"第2阶段测试\"的只言片语。
冰面下的锦鲤突然集体跃起,撞碎了薄冰。
水花溅在沈星河脸上,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弯腰捡起竹篮,鲜藕上的泥还没干,混着水,在掌心洇开一片浅褐色的痕迹,像极了母亲眼尾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