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年货的喧嚣与暖意仿佛还停留在身后,夕阳的金辉将归家的路染成温暖的橘黄。
甫一踏入家门,将沉甸甸的购物袋堆放在玄关,姨妈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整理归类,厨房里很快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协奏曲,空气中弥漫着对新年的热切期待。
林七夜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姨妈,又看看身边正帮杨晋脱下小棉袄的江白,心中那份守护的暖意更盛。
他走到江白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商量的口吻:“小白,我们去趟酒店吧?”
“把胖胖、曹渊、还有安卿鱼叫上,明晚一起来家里吃年夜饭。”
江白动作一顿,将杨晋的棉袄挂好,转过身。
他差点就要扇过去了。
他琥珀色的眼眸在客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
邀请朋友来家里……这种充满烟火气和人情味的活动,对他而言依旧带着某种天然的疏离感。尤其是想到百里胖胖那聒噪的嗓门和曹渊那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注视,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可他们是朋友,而且是后面会一起相互依靠的兄弟,略微的思索了一会儿,便也就同意了。
“好。” 他言简意赅,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屈服。
林七夜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他知道江白喜欢安静,不习惯热闹的场合,更不习惯将自己的私人空间暴露在太多人面前。但他更希望江白能融入进来,感受到“家”的包容和朋友的温暖。
他靠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意味:“就我们几个,都是熟人。姨妈喜欢热闹,杨晋应该也会喜欢胖胖哥哥。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白微微抿起的唇线上,“年夜饭,就是要人多才热闹,才有年味。
你……就当是陪我?”
最后几个字,林七夜说得极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他那双总是盛满星辰的黑眸此刻专注地凝视着江白,里面清晰地映着江白的身影,也盛满了期待和一点点的忐忑。
江白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他看着林七夜近在咫尺的脸,那毫不掩饰的期待眼神,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林七夜那句“就当是陪我”,像一枚精准的钥匙,撬动了他心底某处坚硬的壁垒。他想起清晨菜市场的拥挤、超市里那只覆在他手背上带来安心感的手、以及林七夜始终默默为他隔开人流的守护……
“……随你。” 江白最终别开视线,声音依旧冷淡,但那份抗拒明显软化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那悄然爬上耳根的微热。
林七夜眼底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嘴角的弧度再也抑制不住地扬起,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语气轻快,生怕江白反悔似的,立刻转身去拿外套。
……
该怎么说呢,百里胖胖果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选择的是沧南市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
夜幕初降,巨大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如同一颗坠入凡尘的巨大钻石。旋转门无声地吞吐着衣着光鲜的客人,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雪茄和高级皮革混合的独特气息。
穿着考究制服的门童彬彬有礼,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璀璨的水晶吊灯,一切都透着一种疏离的奢华。
江白和林七夜穿着普通的休闲装走进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江白的眉头从踏入旋转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松开过。这里太亮,太吵,各种香水味和食物香气混杂在一起,让他感觉呼吸都不顺畅。
他下意识地落后林七夜半步,身体微微紧绷,像一只踏入陌生领地的警觉猎豹,琥珀色的眼眸快速扫过富丽堂皇的大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林七夜敏锐地察觉到了江白的不适。他自然地放缓脚步,侧身挡在江白和几个高声谈笑、喷着浓烈古龙水的商务人士之间,低声说:“他们在顶层套房,我们直接上去。”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专属电梯间,显然对这里并不陌生——百里胖胖早就把最高权限的房卡给过他了。
电梯无声而平稳地上升,镜面墙壁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江白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还有身边林七夜关切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林七夜想说什么,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
门刚打开一条缝,百里胖胖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我跟你们说,那家新开的日料,蓝鳍金枪鱼大腹入口即化!改天必须安排上!
诶,曹渊你别光练刀啊,给点意见!安哥!安哥!我的最新款全息游戏舱到了,等下联机不?绝对比解剖尸体刺激!”
映入眼帘的景象是极致的奢华与……混乱的和谐。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随意搭着几件名牌外套,地上散落着游戏手柄和包装盒。
曹渊抱臂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沉默,如同凝固的雕像,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某处,对百里胖胖的聒噪充耳不闻,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被黑布包裹的长刀刀柄。
而安卿鱼,则完全无视了这奢靡的环境和吵闹的百里胖胖。
他坐在角落一张宽大的书桌前——那桌子看起来更像是某种高级会议桌——上面却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闪烁着幽光的电子元件、几块看不出材质的生物组织切片,还有几本摊开的、写满复杂公式和图谱的笔记。
他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专注,正用一把精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个微型齿轮的结构,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专属实验室,周遭的一切都是背景噪音。
“七夜兄!江白哥!你们可算来了!” 百里胖胖眼尖,第一个发现门口的人,立刻抛下游戏手柄,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脸上洋溢着见到朋友的真心喜悦,张开双臂就想来个熊抱。
江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撤了半步,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里充满了“莫挨老子”的警告。
林七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巧妙地用肩膀挡了一下百里胖胖热情的拥抱攻势,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胖胖,冷静点。”
百里胖胖也不在意,嘿嘿笑着:“哎呀,这不是看到你们太高兴了嘛!小白兄还是这么……呃……有性格!” 他挠挠头,明智地选择了措辞。
窗边的曹渊闻声转过身。
他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在看到林七夜和江白时,如同古井投入了石子,荡开一丝涟漪。
他对着林七夜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尊重和感激。当他的视线转向江白时,那份沉静中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复杂。他知道江白对自己体内“黑王”的压制至关重要,也清楚林七夜对江白的特殊情感。
他对着江白,也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言语,但那份分量感却清晰可辨。
“安卿鱼。”
林七夜看向角落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
安卿鱼的动作顿住,仿佛从另一个维度被强行拉回。
他缓缓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芒。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七夜身上,带着评估和一丝了然,随即转向江白。
当看到江白时,他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视线在江白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仿佛在扫描一件极其精密且充满谜团的仪器,从发梢到鞋尖,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那眼神专注、锐利,带着纯粹科学探究的意味,仿佛江白本身就是他下一个亟待解析的神秘课题。
江白被安卿鱼这种仿佛要把他切片研究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眉头蹙得更紧,冷冷地回视过去。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
“咳,” 林七夜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对峙,“安卿鱼,明天晚上,除夕夜,来我家吃年夜饭吧。胖胖,曹渊,你们也一起。”
他直接道明来意,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意。
“年夜饭?!” 百里胖胖第一个跳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在七夜家?姨妈做饭?天呐!必须去!打死我也要去!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都比不上姨妈的手艺!”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仿佛中了头奖。
曹渊沉默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好。”
目光扫过林七夜和江白,那一个“好”字里包含了承诺和无需多言的信任。
安卿鱼的目光终于从江白身上移开,重新聚焦在林七夜脸上。
他放下手中的精密镊子,指尖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似乎在快速计算和权衡着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他一贯的冷静:“除夕夜……理论上,我计划对第9号神秘样本的神经突触传导效率进行第37次观测记录……”
他顿了顿,看着林七夜真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虽然冷着脸但明显也在等答案的江白,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最终改口,“……不过,第38次记录可以适当推迟。我接受邀请。需要自带解剖工具……不,我是说,食材吗?”
他一本正经地问,仿佛在讨论一项严肃的科研协作。
安卿鱼总是这样开些冷笑话。
“噗!” 百里胖胖第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
曹渊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江白则是额角青筋一跳,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林七夜失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食材都备齐了,人来就行!”
他看向江白,眼神在说:看吧,虽然怪了点,但都答应了。
江白接收到林七夜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一丝。虽然过程有点……嗯,独特,但结果达到了。
“那说定了!” 百里胖胖兴奋地搓着手,“明晚不见不散!我要吃姨妈做的红烧肉!糖醋排骨!还有……”
……
离开那充斥着奢华与喧嚣的顶层套房,重新踏入安静下来的电梯。只有他们两人,电梯平稳下降,镜面再次映出并肩而立的身影。
江白微微松了口气。应付这种社交场合,哪怕对象是熟人,对他而言也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斗,消耗着心神。
他靠在冰凉的电梯壁上,闭了闭眼,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七夜静静地看着镜中江白闭目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在冷白的电梯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他能感觉到江白的不适和消耗。没有言语,他默默地向江白靠近了一小步,肩膀几乎挨着江白的肩膀。
他没有触碰,只是用身体的存在,为他隔开一个相对安稳的小空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电梯到达底层,门缓缓打开。外面大堂的喧嚣再次涌来。
林七夜很自然地侧身,让江白先出去,自己则紧随其后,用身体挡在了江白与迎面走来的、一个大声讲着电话的客人之间。
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酒店里那令人窒息的香氛。
江白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胸口的憋闷感减轻了许多。城市的霓虹在寒夜里闪烁着,车流如织。
两人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沉默在空气中流淌,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他们……都答应了。” 林七夜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打破了沉默。
“嗯。” 江白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不断延伸的人行道地砖。
“安卿鱼……还是老样子。” 林七夜想起安卿鱼那句“自带解剖工具”,忍不住又笑了笑。
“……有点奇怪,但也符合他的人设。” 江白低声评价,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厌恶,反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林七夜侧头看向江白。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鼻梁挺直,淡色的唇微微抿着。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褪去了白日的冷冽和刚才在酒店里的紧绷,此刻的江白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柔软。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林七夜的心头。
他忽然很想牵住江白插在口袋里的手,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可能微凉的指尖。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但他最终忍住了。
他不想吓到江白,不想破坏此刻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氛围。他只是默默地将步伐调整得和江白完全一致,肩膀若有若无地蹭过江白的肩头。
江白似乎感觉到了林七夜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拉开距离。
他只是依旧低着头走着,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握紧了些,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清晨在超市被林七夜掌心覆盖时的温度。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林七夜看着身边人安静行走的身影,看着他被风吹动的发丝,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名为“拥有”的幸福感填满。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此刻,在这万家灯火渐次亮起的归家路上,有他在身边,便是岁月静好。
“冷吗?” 林七夜轻声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江白脚步未停,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回了一个字:“……不冷。”
夜空中,不知哪家哪户提前点燃了烟花,一簇绚烂的金色光芒骤然在墨蓝的天幕上炸开,短暂地照亮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也映亮了江白微微抬起的、望向夜空的琥珀色眼眸,里面似乎也落进了一点转瞬即逝的暖光。
林七夜也抬起头,看着那璀璨的烟火,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他知道,明天的年夜饭,一定会很热闹,很温暖。
而他最珍视的人,都会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