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捧着沉甸甸、热乎乎的“芭蕉叶餐盘”,在棚子边找了个稍微避风的角落,席地而坐。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竹筷一拿,立刻开动。
“唔!这肉……香!真香!肥的入口就化,瘦的也不柴!”老爹咬了一口红烧肉,眯着眼,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了,酱汁沾满了花白的胡子。
“嘶……哈!这鸡丁够劲!辣得痛快!香!”刘老根夹起一块辣子鸡,那麻辣鲜香在口中炸开,灼烧感混合着芝麻和油脂的香气,让他额头瞬间冒汗,却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娘,这酸菜魔芋好吃!脆生生的,酸溜溜,解腻!”二妹吃得小嘴油亮。
“爹,这土豆牛腩炖得真烂糊,汤泡饭绝了!”大娃把浓稠的肉汁浇在雪白的米饭上,拌了拌,大口扒拉着。
婆娘细心地把牛腩里的土豆块挑软和的喂给小幺儿,小家伙吃得吧唧嘴,眼睛笑得弯弯的。
“来,尝尝我这个!”刘老根把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夹给婆娘。
“嗯!真好吃!你也尝尝我的鸡丁!”婆娘回敬了一块裹满辣椒芝麻的鸡丁。
“哥,给我点你的酸菜!”
“行,给我块你的牛腩!”
一家人互相交换着食物,分享着这顿远超预期的、油水十足、味道丰富的美餐。芭蕉叶上很快一片狼藉,只剩下油渍和饭粒。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光,额角冒汗,嘴角带油,眼中是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满足和幸福。那后世廉价的、充沛的油、盐、糖和香料,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在精心组织的管饭承诺下,化作了最直接、最强烈的感官冲击和幸福感。棚子里此起彼伏的咀嚼声、满足的叹息声、家人间分享食物的笑语声,汇成了一曲最真实动人的“嘉年华”前奏。吃饱了,身上暖了,力气也足了,对即将进入的那个“欧罗巴之光”展览棚,刘老根心里除了好奇,更多了一丝踏实和期待。他抹了抹嘴,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蓝色的入场券从怀里掏出来,捏得更紧了些。棚外,人声依旧鼎沸,正午的阳光给远处的白色帐篷和巨大的展览棚镀上了一层银边,那里面,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正等着他们一家去窥探。
吃饱喝足,浑身暖洋洋的刘老根一家,按照蓝衣后生的指引,将油渍麻花、沾满饭粒肉汁的芭蕉叶和那两根用过的竹筷,丢进了棚子出口处几个巨大的竹筐里。筐子旁边,立着几个奇怪的装置:几根粗大的竹筒被高高架起,竹筒下方伸出一个带小旋钮的铁嘴。一个同样穿着蓝坎肩的人守在那里,用铁皮喇叭喊着:“洗洗手!漱漱口!干净卫生看展览!这里水有的是,管够!”
刘老根好奇地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把旋钮往旁边一拧。一股清澈的水流立刻从铁嘴中“哗啦啦”地涌了出来!水柱不大不小,刚好方便冲洗。这水冰凉刺骨,却异常清澈,毫无河水的浑浊和土腥味。他赶紧招呼家人过来,大家学着样,笨拙又新奇地在水流下搓洗着油乎乎的手和嘴巴,甚至有人直接捧着水喝了几口,咂咂嘴:“咦?这水甜丝丝的,没怪味!”
“乡亲们!”那拿喇叭的工作人员适时地大声解释,“这水,不是井水,也不是直接从红河打上来的!看见那边棚子没?”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冒着淡淡白烟、发出低沉“突突”声的棚子,“那里头有个大铁家伙,叫‘蒸汽机’,烧煤的!它力气可大了,能把红河里的水抽上来!抽上来的浑水,先要过好几层细沙子和石子过滤,把泥沙脏东西都滤掉!最后,还要加一种特别的药粉消毒,把水里看不见的、会让人拉肚子的小虫子都杀死!这才送到这些竹管子里,流出来给大家用!这叫‘自来水’,城里洋人的医院和大工厂才用得起呢!干净,放心!”
这番解释让不少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过滤?消毒?小虫子?蒸汽机?这些词儿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
“哎哟,小先生,你这话说的!”一个花白胡子的老汉笑起来,抹了把还在滴水的胡子,“咱祖祖辈辈喝井水河水,也没见有啥小虫子作怪啊!不都活得好好的?这药粉……别把人也药着喽!”周围响起一片附和的哄笑声,显然,对“看不见的小虫子”和“消毒”的说法,大家普遍觉得新鲜又有点不以为然。
工作人员也不急,笑着提高了嗓门:“哈哈,老伯说得是!咱身子骨硬朗!不过啊,这讲究卫生总没坏处!洋人信这个!等会儿大家参观到后面几个展棚,就能亲眼看到那个‘蒸汽机’抽水,还有过滤、消毒是怎么弄的!到时候就明白啦!”
刚洗完手,一个胸前马甲后背画着一只简笔黑猫图案的蓝衣小伙子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大把竹片。等刘老根他们这一批吃完饭、洗过手的乡民聚拢了大概五六十人,小伙子便开始分发竹片。
“各位乡亲,我叫阿猫,是你们这组的领队!”小伙子声音洪亮,“每人领一个竹片,拿好咯!这上面也刻着一只猫!”刘老根接过竹片,只见这竹片约莫两寸长,一寸宽,边缘打磨得光滑,一面清晰地阴刻着一只线条简练却神气活现的猫头图案,和领队马甲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另一面则刻着几个数字编号。
“大家记住!”阿猫举着自己马甲后背的猫图案,“就认准我这只猫!参观全程跟着我走,别跟错了队!最后咱们要拿着这个‘猫牌’去答题换奖品!弄丢了或者跟错队,这牌子就对不上号,奖品可就没了!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啦!”众人稀稀拉拉地回应着,新奇地摩挲着手中的竹牌。刘老根小心翼翼地把竹牌揣进怀里最稳妥的内袋,心里对那未知的奖品又多了几分念想。
阿猫领着这支“猫队”,穿过熙攘的人流,走向那巨大的展览棚入口。入口处并非直接进棚,而是先面对着一面令人瞠目结舌的巨大板子!
这板子足有两米多高,下面还被结实的木架垫高了两米左右,使得整个画面居高临下,异常醒目。板子本身看起来像是上好的、刷了清漆的硬木板,纹理清晰,但细看又觉得过于平整光滑,不像寻常木板。板子上,是一幅巨大无比的彩色图画(实际上是后世采用高精度喷绘技术,将提香名作《劫夺欧罗巴》完美复制在高密度雪弗板上,再经过特殊做旧和上漆处理,使其呈现出类似昂贵木板的效果)。
画面之鲜艳、细节之丰富、人物之生动,是刘老根和他周围的乡民们从未见过的!只见画面中央:
一位肌肤胜雪、丰腴美丽的裸体女子(欧罗巴)侧身坐在一头健硕无比的白色公牛背上,公牛正昂首奋蹄,跃入波涛汹涌的碧蓝大海。女子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神情带着惊愕与一丝奇异的迷离,一条鲜红的纱巾缠绕在她手臂和腰间,欲遮还露,更添风情。她一只手抓着牛角,另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姿态既无助又仿佛带着某种依恋。
公牛强壮有力,肌肉虬结,眼神却带着一丝狡黠,它并非凡牛,肋下生着一对小小的、几乎透明的翅膀!
背景是翻滚的深蓝色海浪和远处的陆地,天空中几个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小爱神)在欢快地飞翔,其中一个正拉弓搭箭(丘比特)。
画面的色彩极其浓烈华丽:欧罗巴白皙的肌肤、公牛圣洁的白、大海的湛蓝、纱巾的鲜红、小天使的金色翅膀,构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欧罗巴的诞生” 几个硕大的汉字,赫然印在画面下方。
“我的老天爷……”刘老根身边的老爹张大了嘴,手里的拐杖差点掉地上。
“这……这画得跟活的一样!”婆娘也看呆了,随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赶紧捂住了身边二妹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偷瞄那画中女子。
“啧啧,光溜溜的……羞死个人!”一个妇人啐了一口,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牛咋还长翅膀了?怪模怪样的!”一个汉子挠头。
“你看那女人,骑在牛背上还那个样儿……”几个年轻后生挤眉弄眼,发出暧昧的低笑声,目光在欧罗巴袒露的胸脯和腰肢上逡巡。
“哎呦,这画……值老鼻子钱了吧?这么大,颜色这么鲜亮!”更多的人则是被这从未见过的巨幅彩色“木板画”本身的工艺和视觉效果所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