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但是这次‘零号’任务,阴差阳错,从最初临时性的监控和评估,演变成了长期的潜伏与陪伴,甚至要深度介入他的商业运作。这样一来,她长期处在一种‘扮演角色’-王月生的cEo、助手、朋友-的心理暗示状态中,时间过久,她真实的自我-那个忠诚、纪律性强但思维相对非黑即白的特工-与扮演的角色之间就产生了深刻的认知冲突和情感粘连。这种心理问题非常棘手,强行剥离或者无视都可能造成人格分裂或者任务失败。”
刘局长看向中央领导,语气真诚:“这次首长带着上级的嘉奖过来,给予了她最高的肯定和荣誉,正是对她进行心理疏导、重塑认知框架的难得契机。在这种巨大荣誉带来的安全感和价值感基础上,再给予她一次触及灵魂的‘当头棒喝’,有助于她打破原有的、陷入僵化的思维模式,看清自己认知的偏差和任务的真正核心。所以我还要感谢领导创造了这次绝佳的心理干预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山竹”的案例:“至于山竹,是跟她情况非常类似的一位比她早毕业几年的女同志。同样在执行一个短期改长期的任务中,与目标人物产生了过度共情,发生了严重的情感认知障碍,甚至一度模糊了任务边界。后来,我们把山竹调离了直接接触目标的一线岗位,转到了中台部门,负责为该任务提供情报支持和行动策划,不再直接面对目标。再后来,她个人强烈申请,希望回到她最擅长和喜欢的一线行动岗位上去。我们经过评估,同意了她的请求。为了让她能彻底摆脱之前的身份和心理负担,我们精心策划,利用了一次国外突发的飞机事故,把‘山竹’这个身份放进了遇难者名单,名正言顺地让她从目标身边彻底‘消失’。而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同步培养了一位跟她有五分形似、七分神似,且经过严格训练的‘影子’,在‘山竹’‘遇难’后,影子就借机以新的身份和理由,自然地出现在目标身边,最终成功扎根潜伏下来。”
一位随行的、较为年轻的中央工作人员忍不住问道:“刘局长,您刚才那么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刻地批评小冯同志,措辞如此之重,会不会造成她的心理阴影?反而影响后续工作?”
没等刘局长回答,为首的那位中央领导却先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那位年轻工作人员的肩膀,眼神中带着洞悉人心的智慧:“小同志,这个嘛,我倒是看出来了。刚才刘局长那番话,虽然疾风骤雨,但最后那句‘零号毫无理由毫无保留地信任你’,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也是画龙点睛的‘药引子’啊。”他转向刘局长,笑容带着了然和赞许,“这句话,既是对她作为行动成员能力和忠诚最大的肯定,也是对一个心中对那位‘零号’暗生情愫而不自知的女孩子,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抚慰和认可。在狂风暴雨之后,给她一颗最甜的糖,让她在自我否定与羞愧中,抓住一根名为‘被信任’的救命稻草,同时也将那份朦胧的情愫引导向更有利于任务的方向。哈哈,我说得对不对啊,咱们国内的心理学应用高手,刘大局长?”
刘局长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被看穿的无奈和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微微欠身:“什么都瞒不过领导。雕虫小技,让领导见笑了。”
小间内凝重的气氛终于彻底消散,只留下台灯柔和的光晕,以及几位领导对刘局长这番心理“手术”精妙之处的低声赞叹。而门外走廊的阴影里,冯小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颤抖,那句“毫无理由、毫无保留地信任你”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心上,与之前的狂风暴雨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掀起了一场彻底的风暴,正在重塑着她的认知与情感世界。
2025年上海秘密基地那沉甸甸的“国家感谢”和战略价值的余音仿佛还在冯小姐耳边萦绕,王月生的意识却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瞬间从陆家嘴的江景办公室抽离,坠入了1900年巴黎圣诞日清晨的暖衾之中。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鹅绒帷幔顶棚。窗外,塞纳河左岸冬日清晨的微光正努力穿透薄雾。身体的感知迅速回归——腰背的酸软,四肢的慵懒,还有隐隐钝感。他微微侧头。
乔安娜·邦格就蜷缩在他身边,睡得正沉。平日里那个优雅知性、风情万种的艺术经纪人形象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金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脸颊还带着酣睡的红晕,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即使在梦中都抑制不住的、满足而甜蜜的笑意。然而,这份甜美的睡颜上,却点缀着些许“战利品”的痕迹——唇角和下巴附近,残留着几道已经干涸的、颜色深浅不一的酱汁渍痕-蛋黄酱的奶黄、格里比什的淡黄碎屑、龙蒿奶油的浅黄油色。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她白皙的脖颈和锁骨附近,还零星分布着几抹显然不是任何法餐酱汁的遗留物。
王月生看着这“一片狼藉”又无比安宁的睡颜,正想轻叹一声,感慨昨夜“酱汁实验”的疯狂。突然——
“噗嗤…咯咯咯…” 一阵压抑不住的、如同银铃般的笑声,竟从乔安娜紧闭的唇间泄露出来!她在睡梦中笑出了声!肩膀还跟着轻轻耸动,显然梦到了极其开心的事情。
这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王月生心中那关于后世教堂壁画奇迹的巨大谜团瞬间被勾起,好奇心如同猫爪般挠心。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乔安娜身上拍了一记!
“啪!”
“嗯…?” 乔安娜被拍醒,睡眼惺忪地睁开湛蓝的眼眸。短暂的迷茫后,她看清了身边王月生那张写满困惑、探究和一丝恼意的脸。这表情似乎戳中了她某个奇妙的开关,昨夜梦中的笑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瞬间放大,化作一阵更加响亮、更加肆无忌惮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亲爱的,你…你这样子…太可爱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盛满促狭笑意的眼睛。
王月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心头那点因时空悖论带来的震撼和困惑都被这笑声搅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别笑了!” 他佯怒道,伸手去捏她的脸,“再笑我真打人了!赶紧的!帮我想主意!那个画!那个贝当古的画!你到底是怎么想出那么…那么完美又离奇的点子的?!” 他实在无法形容后世那环环相扣、堪称神迹的安排。
乔安娜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从被子里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浓浓的笑意。她眨了眨眼,用一种仿佛在说“今天早餐吃什么”般轻松随意的口吻道:
“很简单啊。待会儿我就去找人,联系一个原本要去贝当古小镇给一家教堂画壁画的画家。现在巴黎艺术圈谁不卖我几分面子?替换掉他很容易。然后嘛…”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让那个顶替去的画家,到了贝当古之后,在当地随便找个看起来顺眼、最好是家里穷点、眼神干净点的小孩子,塞给他几个法郎,让他连夜去教堂门口那片规划的空地上,挖个树坑!就说是他自己想为主奉献的!挖得越认真越好!”
王月生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脑子彻底宕机了。就这样? 他预想过无数种精妙的布局、复杂的操作,却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你…” 他愣愣地看着乔安娜,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你…你这是蘸哪种酱汁的时候想到这么…这么‘完美’的计划的?”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完美”两个字,带着一种被愚弄又不得不服气的荒谬感,“请务必告诉我!以后我也蘸点试试!”
乔安娜看着他这副呆愣又憋屈的样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笑意又涌了上来。她强忍着,努力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学者表情,凑近王月生耳边,用气声神秘兮兮地说:
“酱汁嘛…都很重要。龙蒿的清新能开拓思路,蛋黄酱的柔滑有助于灵感流淌,格里比什的颗粒感嘛…能激发细节的想象力…” 她顿了顿,眼中狡黠的光芒大盛,“但是!吸收酱汁的方式,才是关键!”
王月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昨晚啊,” 乔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洋洋的炫耀,“我去蘸那些美味的酱汁时,他的主人,也就是你,这位伟大的月生先生,已经呼呼大睡,像冬眠的熊一样,怎么都唤不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