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东阙外的晨雾尚未散尽,白露沾湿了青砖与石阶,脚步一踏,便印出浅浅的痕。文渊阁的檐角挂着细竹风铃,声若清泉,一晃便似从前那座被风掀开的讲经堂。
今日是修典开编之日。
玄朝新君下诏,以“太史院为纲,文渊阁为主”,修《大玄一统志》与《皇纪续编》,以记盛世之变。此诏一出,举朝文士皆惊。前朝乱起于火,止于火;而今,以墨续焰,似在向天下宣告——火的余光,亦能为文。
文渊阁三重门,首层陈旧典籍堆叠如山,卷帙盈案。旧臣、史官、大学士三三两两,衣冠肃然。墨香混着竹纸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殿堂之中。
阁中悬着新匾,乃新君亲笔:“文以续命”。
这一笔,锋意极深,似要穿透岁月。
苏若雪站在阶前。她身着素白衣,披一缕淡青纱,神色平静。岁月未改她的清冷,反使她身上多了一种如雪后竹影的沉静。昔日她曾为天下谋略,如今,她为天下记言。
沈彦立于她旁,手执竹简,面上带着恭色:“太傅,诸臣已就位,时辰已到。”
苏若雪微微颔首,声音低柔:“开典。”
钟声自阁顶传来。那钟为青铜铸,铭文“继火为书”。声出时,宫中百鸟惊起,群臣肃立,百官俯首。
青衣小吏持火种自太上皇寝殿而来。那火出自“永火炉”,乃宫中象征文明不熄的圣焰。小吏跪于台前,将火放入案中香炉。烟气升腾,带着一缕淡淡的桂香。
苏若雪拈起笔端,在那青烟中落下首字。
——《大玄一统志》卷首:
“火起九原,定于三京,历乱而安,化武为文,凡所记者,皆人心之动,天地之变。”
笔锋如行云流水,却带着骨。那一笔落下时,所有史官屏息。
沈彦看着那行字,眼中有光:“此文,定天下心。”
苏若雪轻轻收笔:“记史者,非为王侯,而为世道。”
风从窗棂间拂过,吹散几缕纸屑,像是前朝战火的余灰,飘然而落。
沈彦感叹:“当年乱世,典籍焚于火,如今能重修,幸甚。”
苏若雪静静看着窗外:“火能焚书,也能烘墨。世道无常,唯人心可定。”
她话音微顿,似忆起什么。那是多年前的雪夜,她与宁凡共对火炉论史。他曾说:“若有一日,天下太平,愿你替我写下真实的玄朝。”
如今,她在做。
——
午后,阳光穿过屋顶的格窗,投下斑驳光影。文臣们围坐案前,或抄录,或议注,或对校旧文。纸卷的翻动声、竹笔的沙沙声、墨汁轻溅的声,交织成一首静谧的乐章。
苏若雪缓缓行走其间。她每经过一案,史官皆起立。
“《北荒志》一卷,记蛮疆入贡之始,所载何据?”
“据太史旧档与蛮王誓碑,并存原刻拓印。”
“碑文可验?”
“可。若雪殿下,可命臣携来。”
“善。凡事以实,不以传。”
她走到另一案前,一名年轻史生正伏案疾书,笔力不稳,墨迹微洇。她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那史生紧张得手心皆是汗。
“写史,不必求快。”她低声道,“每一笔,都在与岁月对话。”
史生抬头,只见她微垂的眼中,有一种温柔的庄重。那一瞬,他明白了修史不只是官职,而是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