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八年腊月,渤海湾的冰层被血染成淡粉色。一队镶蓝旗骑兵拖着铁蒺藜沿海岸线狂奔,马尾拴着的渔网里兜满青紫色断手——那是昨夜擅闯界桩的闽南渔民。领头的佐领举起腰牌嘶吼:“皇命迁海三十里!明日朝阳出时,见屋焚屋,见人斩人!”
潮声呜咽处,半截焦黑的妈祖神像斜插沙中,神像空洞的眼窝里飘出一缕青烟,凝成甲骨文“危”字。
福建总督姚启圣的官靴陷进泥滩时,怀中《皇舆全览图》正渗出墨汁。他盯着图上被朱砂笔硬生生剜去的海岸线,指甲抠进卷轴裂缝:“用三千里海疆的记忆,换朝廷十年海禁太平——这买卖做不做?”
幽冥当铺的柏木柜台从妈祖神像底座浮出,掌柜的骨笔悬在当票上:“典当物需等价。渔民记潮汛的本事、疍家认星象的眼力、珊瑚礁千百年的纹路……这些‘记忆’可抵得?”
“不够便添这个!”姚启圣突然踹倒界桩。桩底露出半具孩童骸骨,腕上贝壳串哗啦作响——正是三日前被他沉海的疍民幼子。掌柜的夏代龙玺盖下瞬间,骸骨眼窝钻出成群发光的砗磲贝,贝肉上浮现南澳岛至舟山列岛的地形图。
诏安湾废弃的盐场里,老渔妇阿葵把最后半袋糙米藏进灶台。远处传来镶蓝旗的号角,她哆嗦着摸向墙角腌蟹的陶瓮,瓮中突然传出孙儿的哭喊:“阿嬷,砗磲贝啃我的脚!”
陶瓮炸裂时,阿葵的瞳孔蒙上灰翳。她蹒跚着走向海滩,每步落下都长出牡蛎壳。清晨镶蓝旗放火烧村时,上百村民已成沿海礁石群——有人形石垛蹲踞滩头,有珊瑚化的手臂探向深海。佐领的战马撞上“礁石群”,马蹄瞬间钙化成白色骨殖。
郑成功的黑旗船队藏在金门岛蚀洞中时,桅杆挂满流萤般的砗磲贝。军师陈永华剖开贝肉惊呼:“贝纹是清军布防图!定是幽冥当铺故意泄露!”
浪涛间忽有鲸歌悲鸣。十二艘鲸肋骨拼成的怪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披清军棉甲的朝鲜将领林庆业:“顺治三年清虏害我全家,今日借当铺之力还魂!可用八万疍民冤魂,换将军一夜顺风袭天津!”
郑成功抚过肋骨船渗血的木纹,冷笑:“当年施琅叛逃前,也说过同样的话。”突然拔刀斩断缆绳。缆绳断裂处喷出黑雾,雾中浮现施琅向姚启圣献海防图的画面——图中天津卫的炮台位置正被砗磲贝纹覆盖。
京师钦天监的浑天仪突然倒转。监正汤若望抓着崩断的铜环大喊:“危宿坠落,主海疆大凶!”紫禁城里的顺治帝掀翻案几,奏折堆里滑出姚启圣的密报,朱批“悉听尔便”四字正被蛀空。
姚启圣在总督府焚香祷告时,整张《皇舆全览图》腾空飞起。图上朱砂绘制的迁海界扭成锁链缠住他脖颈,夏代龙玺的虚影悬在梁间:“契约写明‘十年海禁太平’,可你纵容镶蓝旗虐杀——这算不算‘不忠者’?”
梁柱轰然倒塌时,姚启圣看见惊悚一幕:他当年在四库馆篡改的《海防志》残页,正被掌柜的骨笔改写。新添的墨迹组成圣旨:“迁海令扩至五十里。”
腊月二十三祭灶夜,渤海湾漂浮的尸块突然向妈祖神像聚拢。千万只钙化的手臂托起神像,神像碎裂的胸腔里掉出姚启圣典当的贝壳串。
已化作礁石的阿葵突然流泪。泪滴在贝壳上烧灼出小字:“顺风袭津门,子时三刻。”郑成功舰队趁势冲破浓雾,却见神像底座裂开幽冥当铺的柜台——掌柜正将贝壳串浸入血海:“迁海令的孽债,该结账了。”
血浪吞没舰队的刹那,所有船板浮现蚯蚓状的甲骨文。陈永华拼读出最后二字:“……献祭。”
【幽冥档案·卷六·第十二契】
当票编号: 顺治辛丑·危字拾柒
典当物: 闽粤三千里海岸记忆(附疍童遗骨)
所求: 清廷十年海疆安稳
代价: 八万疍民钙化为礁;姚启圣永世刻写迁海令
星应: 危宿坠海,主大疫连绵
违约罚则: 迁海令扩至五十里,郑成功舰队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