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涯在听到割地赔款四个字时,眉头狠狠地拧了一下,他先是愤怒,之后却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他心中暗自盘算,若以部分边陲之地暂缓敌军攻势,换取时间整顿军备、化敌为友,未必不是以退为进的良策。
他与崇王的地盘接壤之地,乃是群山环绕、猛兽横行的荒僻之所,易攻难守,人迹罕至,无甚价值,割让给崇王也没有多心疼。
等他过了眼下这次的难关,打败了西北王,日后再收拾崇王,连本带利地将地盘收回来也就是了。
只是文人武将都讲究个气节,这等屈辱之策,若传扬出去,恐伤将士士气,更会遭文人口诛笔伐。
纪无涯背过身去,目光落在墙上的舆图上,那些被朱笔圈出的蛮荒之地,此刻竟像是棋盘上的弃子,却可能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
纪无涯的目光,落在其上靠近蜀州的某处,这还是前不久,他用江楚陈换来的,如今不但要原封不动地给回去,还得再多搭上些,这仿佛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在纪无涯看不到的地方,纪凌云低垂下了眼帘,以掩饰自己的不屑。
看看吧,这就是对外光风霁月的中山王,什么儒将之首,文人脊梁,在利益面前,不过是个无利不起早、蝇营狗苟之徒!
满嘴仁义道德,满脑子男盗女娼,说的就是他!
纪无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察觉到纪凌云那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轻蔑。他继续在舆图前踱步,手指轻轻划过那些可以割让的区域,脑中飞快盘算着如何尽可能地减少损失。
不知不觉,天光早已大亮,纪凌云有句话没撒谎,他昨夜确实喝多了酒,本就是借酒撒气,压根没吃多少菜,此时腹中空空。
他想回去休息用膳,既然决定要向崇王示弱服软,就别整那些粉饰门面的花架子。
“父王......”他轻轻地打断了沉思中的纪无涯。
纪无涯被他从沉思中唤醒,他转过身来,看到纪凌云那张略显疲惫却带着几分试探的脸,微微皱了皱眉,“何事?”
纪凌云抿了抿唇,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说道:“父王,崇王世子毕竟殒命了,咱们怎么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哪怕父王有意和谈,崇王也不会愿意善罢甘休。”
纪无涯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割地赔款尚且不够?”可这已经是他的底限了,对方也不要欺人太甚,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也并非绝无胜算!
“咱们总要交出几个凶手,让崇王对百姓有个交代才是。没有台阶下,他未必肯松口。”
“说说你的想法。”
“纪羡鱼一向养在深闺,是个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却也没什么主见,她是被人撺掇,才无意中助纣为虐,间接害了崇王世子。”
“那这个主谋的人选呢?”纪无涯眯了眯眼睛,他似乎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自然是使团的领队,林泳思。”纪凌云道。
“可是,他到底是林家人......”纪无涯有些踌躇,林守诚对他忠心耿耿,林家父子俩又在前线用命,如果林家人知道了他们的小动作......
纪凌云早料到父王会有此顾虑,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父王,林家的成就,全赖父王恩典,说到底,他们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哪一样不是父王您给的?没有您的提拔和信任,林家哪有今日的显赫地位。”
“一个嫡幼子的命,与家族的长远利益相比,孰轻孰重,林守诚自会认清现实,权衡利弊,不敢轻易生事。”
“如今局势紧迫,崇王咄咄逼人,若不拿出个像样的交代,咱们与崇王之间这场大战在所难免。成千上万将士的命,难道还重要不过一个林泳思?”
“况且,咱们也不必对林家人说实话。只需对外宣称林泳思在使团任务中,因失职导致崇王世子遇害,崇王一怒之下,处死了林泳思。我们得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搭救了。”
“林泳思身为领队,本就该对使团的一切负责,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首当其冲,丢了性命,只能怪他能力有限。”
纪无涯沉默片刻,心中仍不敢轻易下狠心。以林家在军中的影响力,若此事处理不好,恐会与林守诚离心,得不偿失。
但眼下形势逼人,若不做出些许牺牲,拿出个让崇王满意的交代,和谈之事又恐怕难以推进。
他经不起与崇王一战,所以纪凌云提供的方法,可能是目前的最优解。
纪凌云见纪无涯还在犹豫,又添了一把火:“等咱们度过难关,日后若有机会,再补偿林家便是。功名利禄,哪样是我们给不起的?”
纪无涯长叹一口气,心中虽仍有不愿,但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他缓缓说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此事一定要做得隐秘,切不可走漏风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纪凌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连忙点头称是。
他躬身行礼道:“儿臣明白了,父王英明。儿臣这便去安排此事。”
纪无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他独自站在舆图前,久久未动,思考着未来的局势和命运。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出去,将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保定府,前军大帐。
林青梧脚底生风,急匆匆地来见父亲,两边的亲卫还没来得及向他行礼,他已经掀帘子进去了。
林守诚最近心情不错,在几次小规模作战中,他们都略胜了一筹,未费一兵一卒,就灭了对方的三只小队足有百人,现在敌人龟缩进了城里,不敢再轻易冒头。
林守诚正端坐在案前,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见儿子如此匆忙,不禁挑了挑眉,问道:“青梧,何事如此慌张?”
林青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到父亲身边耳语道:“父亲,我刚得到消息,泳思在使团任务中出了事,崇王世子中毒身亡,凶手疑似是纪羡鱼,他们已经被整体下狱。”
林守诚的手猛地一抖,剑身差点滑落,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儿子,声音低沉而严肃:“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泳思他,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