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终究还是留下了那对兄妹。
理性告诉她,他们与范奇有所关联,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感性的一面却……
她的目光落在从柜子里出来的女孩身上。
瘦小的身子,两条手臂加起来也不及她一半粗,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
那一刻,恻隐之心动了,她实在狠不下心将这样的孩子赶出门去。
“你们得负责这屋子的全部打扫,还有……帮我做些活来抵房租。”小草声音刻意放冷,转头瞥向厨房里那一滩散发腐臭的东西——是已变质凝固、颜色发黑的血袋。
他们就靠这个维生?
小草蹙起眉头。
相依为命的兄妹顿时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将他们赶出去。
小草神色恢复平静,“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少年低声回答:“我叫阿戏,妹妹叫阿那。”
“嗯,去把床铺收拾好。”小草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
两兄妹连忙动手整理。
她在屋里又逗留了一会儿,装作继续搜寻线索的样子,随后起身准备离开。
临行前,她在桌上扔下一小包血袋,应该够他们撑一阵子。
“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这屋子已经……”她话音未落,阿戏和阿那的视线已牢牢黏在那血袋上。
那鲜润的色泽,与变质发黑的血截然不同。
好饿。
他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给你们的,就这么多。”小草说完,没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想到混血种可能再次来袭,她悄悄在房屋角落的墙边埋下了几株青草。
……
千草静坐在碧绿的草园中,以小草的视觉感知着一切。
“初次见面的混血种,不会大方到将珍贵的食物分享给还算陌生的吸血鬼。”他能从植物中提取信息,因此对吸血鬼界的历史与现状,比小草更为熟悉。
他清楚小草的行为虽有些冲动,却不算太过出格。
小草微微一笑,说:“那我下次硬起心肠。”
千草凝视着地面,语气笃定:“你不会。下次再见,你依然会给。”
“可我刚才明明无视了许多躺在地上的可怜吸血鬼。”小草轻叹,随即夸张地耸耸肩,“如果他们成年了,我或许真能置之不理……但他们还那么小,眼睁睁看他们饿死,良心会痛的。”
“之后呢?你还打算管他们?”
“帮到那个哥哥成年为止。”
话音落下,灵识链接传来一阵微妙的情绪波动。
千草的情感始终与小草同步。她善,他便善;她恶,他便恶。至于其他生物的生死,他从不在意。
千草语气淡漠:“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吸血鬼,没一个简单。即便他们还未成年。”
“我知道,我会提防。”小草只想尽己所能,问心无愧。至于其他,她也无力改变。
千草不再言语。
小草继续在东南区的小巷中穿行,直至夜幕降临。血月升起,朦胧的光笼罩整个F区。
她没有找到任何有关混血种的有效线索。离宴会还有时间,她打算再逗留片刻。
泥泞的街道上,许多劣等吸血鬼陆续从屋里走出。
他们衣衫褴褛,微微佝偻着背,为了不被饿死,不得不用劳力换取微薄的报酬。
小草目光微动,提脚跟在了队伍末尾。
穿过密集的屋舍,走出F区,他们来到一处山区。沉闷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目之所及,一切皆蒙上一层灰翳:浑浊灰黄的天空,空气中漂浮的细密粉尘。
她嗅到一股矿铁特有的腥气。
这是一座矿场。
井口站着三名穿黑色制服的监工,腰间别着枪。
劣等吸血鬼们排队领取工牌和计时器,随后陆续下井。小草也领了一份,顺着阶梯向下。
脚一踏上井底,空气骤然潮湿,混杂着泥土的霉味与隐约的硝烟余味。
巷道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昏暗的矿灯。
小草不会挖矿,她悄悄观察旁的吸血鬼片刻,有样学样地挥起手中的铁镐。
矿道里一片死寂,机器的轰鸣仿佛吞噬了所有交谈的可能。
只有在短暂的休息时,有人蹲在巷道边点燃一支廉价的黑血烟,那微弱的火光,才映出一张被煤灰与矿粉覆盖、只剩双眼的脸。
小草蹲下身,打量那些刚挖出的矿石——其中蕴含的能量很常见,是各种基础设施的原料。
她随意扫视四周,竟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孩子。他身旁的女性吸血鬼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应是他的姐姐或母亲。
两名吸血鬼沉默地挥镐,敲打着黄色的矿石。
汐月城F区,难道没有任何针对未成年劣等吸血鬼的抚养政策吗?这么小的孩子竟也要出来干活维生?
小草忽然意识到,过去的岁月里,她对王城之外的其他城域了解得太少。
走出王城后,所见所闻屡屡超出她的预料。她曾以为阿奴他们的生活已是底层之最,但至少,他们还能勉强吃饱。
而眼前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肋骨根根可见,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
他身旁的长辈,更是如同骨架外勉强覆了一层皮,双眼深陷,步履蹒跚。
心被什么揪紧了。小草咬住唇,别开视线。
她救不了他们。
若在王城,或许还能周旋一二,但这里是卡妲家族掌管的区域。
她强压下那股无力感,继续沉默地挥动锄头。
“噗通——”
身旁传来一声闷响。
她还来不及转头,就听见一道惊慌的女声响起:
“阿亚,阿亚……”
不远处,那个名叫阿亚的男孩倒在地上,痛苦地咬紧下唇,那双布满血丝的红眸迸发出更深的红光。
“姐……我……”他的尖齿深深陷进唇肉,望着焦急的女性吸血鬼,声音颤抖,“我好……饿啊……”
他已经太久没有进食了。
姐姐不顾满地污浊,抬手就想划开自己的手腕。
阿亚却一把抓住她,摇了摇头。他望向头顶,那里严丝合缝,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也许,他就要像之前的那些伙伴一样,死在这里了吧。
阿亚心想。劣等吸血鬼的一生,从出生时被检测出魔力低微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注定……毫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