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觉得自己的回答应该还算合格。
既然大院察明确说了要保持距离，那么她此刻的反应，不正是最恰当的吗？
然而，空气仿佛在她那句“不认识”出口的瞬间骤然冻结。
紫眸的主子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冰刃般的视线，无声地扫过阿奴，最终沉沉地落在小草脸上。
他肩头的乌鸦歪了歪头，漆黑眼珠映着前方那两道近乎站在一起的身影。
允礼一直站在原地未动。
他凝视她许久，喉间才溢出一丝冷嘲的轻笑：“确实……不认识。”
小草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隐隐的魔力波动——啊，是生气了吗？
可是，某位大院察，究竟凭什么生气？
口口声声说着讨厌她、要保持距离的是他。
她不过是照着他的要求去做，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动怒？
小草不想再给他任何眼神。
她起身，利落地挽起袖子。
“我也去帮忙。”
她说着，拿起墙边的水泥桶，径直加入修缮厨房的小分队。
几名修理工露出惊讶的神色。小草冲他们笑了笑，熟练地将一块砖稳稳地砌上墙面。
她……干得不比他们差，很快，收获了众吸血鬼一致的惊叹目光。
这让她的成就感爆棚。
是啊，谁能忍受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往自己心窝子插刀的吸血鬼？在行动前，她也要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行为有多差劲。
小草强忍着不去看身后吸血鬼的反应，只专注于手上的活计。
面前的砖墙越砌越高，眼看就要没过肩膀，她转身往右侧挪去。
“咕啾。”
一只黑色蝙蝠猝不及防地从上空滑落，精准地停在她的肩头。
还没等小草反应过来，它便讨好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
小草的眼眸下意识转向身后，旋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
她放下铲子，双手捧起这只体型不小的乌鸦，将它轻轻放在地面。
没有得到以往惯常的抚摸，黑予疑惑地朝她“咕啾”一声，甚至又用小脑袋碰了碰她的手背。
“黑予，”小草板起脸，语气严肃，“你的主子说了，厌恶人类、厌恶我。所以，作为他合格的使魔，你得和我保持距离。”
黑予的身体一下僵住。
“就这样吧。”小草松开手，提起水泥桶，不再理会脚边的蝙蝠，径直朝其他地方走去。
“咕啾！”
只是略微停顿了一瞬，黑予便扇动翅膀，毫不犹豫地再次扑向小草。
“呼！”小火从灵识空间疾飞而出，挡在黑予面前，语气充满气愤：“不准靠近小草！”
小草由它小火守护！阴森狡猾的吸血鬼，包括他的使魔，都休想靠近！
两只鸟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对峙，几乎要迸出激烈的火花。
眼看一场灵魔大战就要爆发，小草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自己的元素灵：“好了好了，别打架！”
“哼！”小火在她怀里冷哼一声，别过脑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向某个方向，“有本事说什么讨厌，没本事管好自己的使魔！”
“……”
小火，你可真敢说啊……这不是当面揭鬼老底吗？
小草心知肚明，再让这祖宗口无遮拦下去，局面必定失控。
她当机立断，一手拎桶，一手紧紧箍住躁动的小火，头也不回地迅速开溜。
不远处，阿奴正帮忙搭建承重墙的支架，他略一侧头，视线恰好捕捉这混乱的一幕
所以，他们是认识的吗？
他眨了一下眼，陷入思考。
头顶淡黄的灯光毫无预兆地抽搐了一下，光线骤然黯淡。
当灯光复明时，阴影处的那位吸血鬼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他面前。
对方身着一件剪裁极其考究的黑色长外套。双手被包裹在同材质、贴合度极高的手套中，以一种看似随意却又异常精准的姿态交叠在身前。
目光猝然相接，空气寂静。
对方自始至终以全然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周身散发的魔力虽淡，却带着一种秩序井然的压迫感。
阿奴喉间干涩发紧。
此刻，骨髓深处滋生的、源于血脉的本能在尖锐地叫嚣，催促他立刻弯下腰，摆出最谦卑的姿态。
周围其他的劣等吸血鬼们早已停下手中的活计，僵立原地。
他们灰头土脸，衣服沾染着斑驳的水泥污渍。
一张张面孔写满惶恐，目光颤抖着，投向突然降临的身影——
那周身散发的气质和纯净高贵的魔力气息……他是贵族吧？
“不准恐吓我聘请的修理工！”
骤然响起的声音划破沉默，小草去而复返，一个箭步挡在阿奴他们面前，
她回头，语气带着安抚：“那个，你们继续干活，等会儿我让师傅给你们结工钱。”
说完，也不管允礼是何种表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拽离现场。
直到远离厨房，走到一片僻静的草地，小草才放开手，压抑着怒火，问道：“你突然跑过去干什么？”
“……修缮厨房的钱从王上的私库出，”允礼慢悠悠地理了理被攥皱的袖口，语气带着惯有的疏离，“我总得查验他们干活是否尽心尽力，钱花得值不值当。”
瞧瞧，允管家多么尽职尽责。
小草几乎被他这副腔调气笑：“你查验就查验，释放魔压干嘛？魔力多得没处用了？那不如多用点在瞬移上，省得像挤牙膏似的，磨磨蹭蹭耽误上班！”
这伶牙俐齿、夹枪带棒的一番话砸下来。
允礼脸上那点伪装的从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阴沉。
小草撇过脸，避开他的目光，硬邦邦道：“所以你过来是视察王上的钱花没花到位，现在你也看到，大家都很认真。你可以回去跟王上交差了。”
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峙，烦得很。
允礼的视线像探针一样，转而落在她衣襟和袖口沾染的、与那些修理工身上如出一辙的水泥污渍上。
一丝低沉的、带着明显嘲讽的轻哼从他喉间逸出：“你倒是和他们‘打成一片’，看来……我得多划出一份报酬给你这名修理工？”
那“打成一片”被他刻意咬重，阴阳怪气。
“是，我干得好，他们会真心实意崇拜我，我为他们提供帮助，他们会发自内心感激我，我在他们那里，得到了一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委屈和愤怒的颤抖，“一份从未在你那里得到过的尊重！一份没有被轻视、被居高临下审视的的对待。”
她的目光越过允礼阴沉的脸，投向远处厨房透出的、温暖而忙碌的灯火……心头的酸涩和不解如同潮水般涌上。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为什么……连一点平等的目光都吝于给予？
为什么总是轻而易举地说出戳人心窝子的话？
她讨厌死了……这种永远被俯视、被评判的感觉！
“我，”小草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决绝的冷意，“我也很讨厌你，真的。”
嘴硬就可以肆无忌惮吗？谁有耐心一直去猜测……
去他的计划！连同眼前这位吸血鬼死去吧！
他前辈遇人不淑，凭什么让她去承受他莫名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