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城堡的橡木大门像头沉默的巨兽,门板上的铁制十字架被岁月磨得发亮。安卡拉了拉门上的铜环,“哐当”一声闷响在山谷里回荡。“这扇门有500公斤重,”她仰头看着门楣上的雕刻,“1377年建城堡时,用了12个壮汉才抬上来。上面的花纹是‘树藤缠蛇’,在中世纪象征着神圣战胜邪恶。”
凯伦伸手摸了摸门板,木头的纹理粗粝得像老树皮。“这橡木比卡氏家族酒庄的酒桶木头硬多了,”她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实心声,“难怪能挡得住敌人进攻。要是用这木头做酒桶,估计能存上百年不坏。”
门“吱呀”一声开了,迎面而来的是股潮湿的木头味,混着淡淡的灰尘气息。向导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胸前挂着“古堡历史研究员”的牌子,他指着门厅地上的石板:“注意看这些石头,边缘有磨损的凹槽——那是15世纪士兵穿铁鞋踩出来的,每天巡逻来回走,600年就磨成了这样。”
走进刑具室时,凯伦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墙角的铁笼子锈迹斑斑,栏杆上还留着模糊的抓痕;墙上挂着的铁链末端,铁镣的锁扣已经锈死。向导指着一个尖顶的铁头盔:“这是‘吸血鬼头盔’,其实是弗拉德三世时期的刑具,里面有铁钉,戴在头上会越收越紧。”
“弗拉德三世就是传说中的德古拉原型?”艾拉看得有点发怵,往佐伊身边靠了靠,“我在电影里看他会变成蝙蝠,真有这么回事吗?”
“那是小说家布拉姆·斯托克编的,”向导推了推眼镜,翻出手机里的历史画像,“真实的弗拉德三世是15世纪瓦拉几亚的君主,因为用木桩处决敌人出名——当时奥斯曼帝国入侵,他用这种酷刑威慑敌军,三年里处决了两万多人。后来的故事越传越邪乎,就成了吸血鬼传说。”他指着墙上的木牌,“你们看,1897年《德古拉》小说出版后,来这儿的游客翻了十倍,大家都想看看‘吸血鬼城堡’长啥样。”
莱昂蹲在一幅吸血鬼壁画前写生,炭笔在纸上勾勒出蝙蝠翅膀的弧度。壁画上的吸血鬼披着黑袍,指甲尖长,眼睛是两个黑洞。“这颜料里加了猪血,”他指着壁画边缘的暗红痕迹,“时间久了会氧化发黑,所以看起来特别阴森。”他突然“咦”了一声,伸手抠了抠画框后面的墙皮,露出一道浅浅的刻痕——是用小刀刻的“1899,安娜到此一游”。
“这是19世纪的游客留下的,”向导凑过来看,“那时候没现在的文物保护意识,好多人喜欢在古迹上刻名字。我们清理过三次,还是能找到不少。就像你们现在去老教堂,偶尔也能看到‘某某爱某某’的涂鸦,人性其实没变。”
凯伦绕着刑具室转了一圈,突然指着天花板上的铁钩:“这些钩子是干嘛的?吊人的吗?”她踮起脚够了够,指尖还差一大截,“看着比柏林警署的手铐吓人多了,要是被吊在这儿,谁受得了啊。”
“其实是挂吊灯用的,”向导笑着解释,“19世纪给城堡装电灯前,用的是鲸鱼油灯,重得很,必须用这种铁钩才挂得住。后来游客看着吓人,就编出了‘吊吸血鬼’的传说。”他掏出个小本子,“我这儿有1890年的城堡日志,上面写着那时候的油灯一晚上要烧半升鲸油,比现在的电费贵多了。”
顺着旋转楼梯往上走,台阶陡得像梯子,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呻吟。塞西莉亚扶着墙边走,手里的卷尺“咔嗒”一声拉了出来。“这楼梯倾斜角度有45度,”她量着台阶高度,“每个台阶高22厘米,比普通楼梯高5厘米,敌人穿着盔甲上来,很容易摔跤——这是防御设计的一部分。”
走到二楼的箭窗旁,塞西莉亚停下脚步。窗洞外面窄里面宽,像个漏斗。她用卷尺量了量:“外面宽10厘米,里面宽30厘米。”她指着窗口,“弓箭手在里面能轻松转身瞄准,外面的敌人却很难射中里面的人。这种设计和古罗马堡垒的箭窗一模一样,说明中世纪的防御技术是从罗马人那儿学来的。”
马克斯正趴在地上,盯着墙角的一道裂缝看。他掏出小手电筒往里照,光柱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这不是普通的裂缝,”他招呼大家,“下面是空的,应该是地下通道的通风口。”他用手指比了比裂缝宽度,“刚好能塞进一根水管,说明以前有排水功能。”
向导点点头:“你观察得很仔细。城堡有三条地下通道,一条通到山脚下的河边,一条通到森林里的隐蔽处,还有一条是紧急逃生通道。16世纪奥斯曼帝国围攻时,守军就是通过这些通道运送粮食和武器的。”他领着众人走到走廊尽头,移开一块不起眼的石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这就是通道入口,现在不让游客进了,怕里面的蝙蝠受惊。”
凯伦探头往洞里看,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吓得她往后缩了缩:“里面真有蝙蝠啊?不会是吸血蝙蝠吧?”
“是普通的棕蝠,”向导笑着说,“以昆虫为食,不吸血。以前山民觉得蝙蝠是城堡的守护神,专门在洞口挂盐块喂它们——盐能吸引昆虫,蝙蝠吃了昆虫就不会破坏城堡里的木头。”他指了指洞口的石壁,“这些小坑就是挂盐块的地方,都有400年了。”
马克斯蹲在地下通道的排水口旁,用手摸了摸石板的倾斜角度。“这块石头是故意铺斜的,”他掏出手机计算器,“倾斜角度正好3度,雨水落在上面,会顺着坡度流进护城河,比现在的pVc管道还管用。”他站起身,“中世纪的工匠没有精密仪器,全靠经验判断,能做到这么精准,太厉害了。”
城堡的阁楼里堆满了旧家具,一张橡木桌子的桌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莱昂凑近看,发现是用拉丁文写的日期:“1602年,葡萄丰收”“1605年,大雪封山”。“这是酒庄主的记账桌,”安卡解释,“布兰城堡以前不光是防御工事,还是周边葡萄园的管理中心。喀尔巴阡山的葡萄成熟晚,比门多萨晚两个月,所以这些日期都在九月以后。”
凯伦摸着桌子上的凹槽,里面还残留着干涸的紫色痕迹。“这是葡萄汁吧?”她用指甲刮了刮,“看来以前的人也爱在桌子上处理葡萄,跟我们在酒庄踩葡萄一个德性,到处弄得黏糊糊的。”
走出城堡主楼,广场上的吉普赛乐队正演奏着欢快的曲子。小提琴手的弓弦飞快舞动,手风琴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响,曲子里带着点神秘的调子。“这是《吸血鬼圆舞曲》,”安卡跟着节奏轻轻点头,“是当地作曲家1905年写的,灵感就来自城堡的传说。以前只在节日演奏,现在为了游客,天天都演。”
乐队旁边,一个裹着羊毛披肩的老人正用陶瓮炖东西,瓮口冒着白气,香味飘得很远。凯伦凑过去闻了闻,羊肉的膻香混着洋葱的甜味,让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是‘库利什’,喀尔巴阡山的传统羊肉汤,”老人舀出一勺给她看,汤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羊油,“羊油能保温,就算在零下10度的雪地里,放六个小时还能是热的。”
“怎么做到的?”艾拉好奇地问,“我们带的保温杯最多保三小时。”
老人指了指陶瓮外面裹着的羊毛毡:“陶瓮本身透气,能让汤慢慢发酵,越来越香;羊毛毡隔热,就像给瓮穿了件棉袄。山民去森林里打猎,早上装一锅汤,中午打开还是热的,比你们的保温杯管用多了。”他往汤里撒了把茴香籽,“尝尝?加了酸樱桃干,解腻。”
凯伦接过小碗,吹了吹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比门多萨的牛肉汤浓多了,”她咂咂嘴,“就是膻味重了点,不过配着饼吃肯定香。”她看老人用的木勺柄上刻着花纹,“这勺子是山毛榉木做的吧?跟滑雪场伊万做的那个很像。”
“眼力不错,”老人笑了,“我们这儿的人都会点木工活,家里的勺子、碗、菜板,都是自己做的。山毛榉木不容易开裂,用几十年都没问题。以前穷人家娶媳妇,一套木餐具就是贵重嫁妆了。”
莱昂的速写本上,已经画满了城堡的细节:箭窗的形状、木门上的十字架、陶瓮的纹路,最后他画下了广场上的乐队,音符用波浪线表示,飘向城堡的尖顶。“这些传说虽然吓人,”他轻声说,“但背后都是真实的生活啊。”
离开城堡时,夕阳正落在尖顶上,把石头染成了金红色。凯伦回头望了望,突然发现城堡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像一条蛰伏的龙。“安卡姐,晚上城堡会锁门吗?”她突然问,“我在电影里看,吸血鬼都是半夜出来的。”
安卡笑着挥手:“现在七点就锁门,工作人员会巡逻到十点。不过以前啊,守夜人会在门口撒大蒜——他们相信大蒜能驱邪,就像你们中国人门口挂艾草一样。”她指着山下的村庄,“看见那些亮灯的房子了吗?以前都是守堡人的后代,现在开了好多民宿,晚上能听到他们讲古堡的故事。”
凯伦摸了摸口袋里的大蒜瓣——是刚才老人塞给她的,说能“防感冒”。她偷偷把蒜瓣放在城堡门口的石缝里,嘴里念叨:“不管你是吸血鬼还是老城堡,都好好的啊,我们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塞西莉亚正在给土壤检测仪换电池,屏幕上显示着城堡周围的土壤数据。“这里的黑钙土腐殖质含量12%,”她对比着门多萨的火山土数据,“氮磷钾含量均衡,难怪森林长得那么好。”她把一小块土装进样本袋,“带回去和重庆的土壤做对比,看看不同气候带的土壤差别有多大。”
下山的路上,凯伦还在念叨吸血鬼的传说。马克斯掏出手机查资料:“其实吸血鬼传说能流传,跟中世纪的医学不发达有关。那时候人不知道肺结核会让人脸色苍白、怕光,就以为是被吸血鬼吸了血;尸体腐烂时肚子会膨胀,就传说是吸血鬼在喝血——都是科学能解释的现象。”
“那木桩钉尸体呢?”凯伦追问,“总不能是假的吧?”
“是真的,但不是为了杀吸血鬼,”马克斯翻出历史文献,“18世纪的东欧,有些地方流行用木桩固定尸体,怕死者‘诈尸’——其实是防止野兽把尸体挖出来。后来被小说家写进书里,就成了杀吸血鬼的方法。”
佐伊突然指着路边的一棵老橡树:“你们看,树干上缠着红布。”树干上挂满了细细的红布条,在风里飘来飘去,“安卡说这是当地人的许愿树,想实现愿望就系一根红布,跟门多萨人在教堂挂葡萄藤一样。”
莱昂掏出速写本,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画下许愿树。红布条在纸上变成一道道鲜艳的线条,缠绕在粗壮的树干上。“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念想啊,”他合上本子,“不管是葡萄藤还是红布条,都是想留住点什么。”
远处的布兰城堡渐渐隐入暮色,只有尖顶的十字架还反射着最后一点光。山风穿过树林,带来了城堡的故事,也带来了喀尔巴阡山的秘密——就像门多萨的葡萄藤,藏着阳光和土壤的记忆,等待着被人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