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厅上空的灯,缓缓转向柔和的米白色。
林恩站在讲台前,几位教授分列两侧,正在进行最后的问答与收束环节。
“我相信今天我们每一位听众都能在林教授的分享中,听见属于自己的调性。”宋教授笑着说道,“不只是作为音乐结构,更是生命的节奏。感谢林教授,也感谢在座每一位。”
掌声又一次响起,但比起最初的狂热,如今显得更加温润、内敛。
林恩微微颔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他站得依旧笔直,外套干净,唇角挂着克制而得体的笑意。
——只有邱白,站在后台黑影深处,看见了那只手。
他的左手,正在发抖。
很细微。
别人不会注意。
可他看得真切。
从林恩刚刚合上琴盖开始,那只手就一直僵着,几次不着痕迹地握拳、再松开,似乎想抑制什么,又似乎是筋脉抽动的余震。
邱白的心顿时揪了一下。
他悄悄向前靠近几步,躲在帘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恩还在说话。
“其实今天这个讲座的最后一页,不是结束。”他说,眼神在厅内缓缓扫过,“我希望它是你们的起点。音乐的终点并不是调性,而是你们能否将它延续为,属于自己的语言。”
“所以,不必急于模仿我——请慢慢走进你们自己的节奏。”
又是一阵掌声。
但这一次,邱白没有加入。
他死死盯着林恩的侧影,心里乱成一团。
他明明昨晚还那样……那样折腾自己,现在却……为什么要逞强到这个地步?
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是不是又用了力量?”
——“是不是,又去做了我不知道的事?”
讲座终于结束。
林恩礼貌地与几位教授握手,转身欲往后台走,眼神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门侧。
邱白立即退了一步,藏回帘后。
可他不知道,他那点小动作,早就落入林恩眼中。
林恩没有揭穿他。
只是笑了笑,安静地走回通道。
直到身后门缓缓关上,他才微不可查地喘了一口气。
左手藏在西装袖口里,轻轻颤着,连关节处都在微微泛白。
——这场讲座,他用的不只是体力与精神。
他还偷偷借用了“时间静止”的力量,让演奏段的最后几个音被精确地拖延在意识边界,营造出“未落之音”的完美时长。
对普通人而言,这只是极慢的弱奏。
但对他而言,是不可逆的透支。
他知道不该再用了。
他也答应过邱白,要“克制”。
但那首《时间的回响》,是他亲手写下的“她”的挽歌。
那段旋律,必须完美。
他不能容忍半点遗憾。
哪怕,代价是这只手,再也拉不开琴弓。
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
他没回头。
但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悄悄握住了他颤抖的指节。
“先生”
那声音极轻,却带着抖。
林恩终于停住脚步。
他缓缓转身。
——邱白就站在他身后,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他颤抖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沉默对望。
周围的喧嚣像被自动屏蔽,讲座结束的人流退去,聚光灯熄灭,后台变得空荡。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吗?”林恩轻声问。
邱白点头,又摇头。
“我不想你受伤。”他低声说,“你说过你会保护自己的。”
林恩沉默了一会。
然后抬起那只被他紧藏在袖中的手,轻轻覆在邱白掌心。
掌心冷,却掌背温热。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爱的那个人,是个不完整的时间。”
林恩低声说,“但现在,我只想问——你,还会靠近我吗?”
邱白用力点头,鼻尖发红:“……你根本不该问这种话。”
“你是我的时间。”
“我当然……一直在你身边。”
林恩笑了。
那笑里,终于有了点疲惫后的安稳。
————————
讲座一结束,现场便乱成一团。
观众起身,记者举着话筒追着各位教授要采访,校内的行政人员调度着人流方向,台下的学生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旋律中,三三两两站着不肯离开。
有些人眼泛热意,有些人激动地翻阅刚才记下的讲义笔记,还有不少人,围着工作人员询问林恩是否会再次登台。
而那位制造这一切的中心人物,林恩,此刻却已经悄然退入后台——
藏进了化妆间那道不显眼的门后。
—
门内没有开灯,光线从上方柔和洒落。
林恩坐在镜前的椅子上,外套解开了扣,半披在肩上,气息略有些沉。
左手仍藏在袖子里,略带僵硬地垂在膝上,指节处泛白。他没再刻意遮掩,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邱白看着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
“热可可。”他说。
林恩抬眸,眼神微微一动。
接过杯子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邱白的手背,温度从掌心一路传来,像是刚才演奏厅最后那八小节,悄然落下的回音。
“谢谢。”他低声说。
邱白想说点什么,但没开口。
两人之间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某种日常的安静,仿佛一切都已经习惯了。
就在这时,门又被人从外推开。
“哎哟,林教授,你跑得可真快啊!”
“辛苦讲完就开溜,这收场全是我们几个老骨头包下的!”
“我说你年轻人也忒会挑时间了,压轴讲完,还来这一出,真是让我们心口气都提着啊。”
进来的是几位刚才还在舞台上的老教授,几人谈笑着走进来,有的拿着刚收起来的讲义,有的甚至还没解开领带,神情却轻松不少。
林恩听见声音,立即站起身,抬手对他们微微一礼。
“您几位太客气了,我实在没想到台下人会这么多。”他说,笑容恰到好处,“我以为讲完那段演奏,大家就该睡着了。”
“睡?你那是让人做梦都带旋律的程度了!”
“还有学生哭了你知道吗?说听你弹琴就像‘看见了自己从前失去的家’——啧,我一个搞和声分析的听了都心头一颤。”
“你那首《时间的回响》……太难了。”一位白发教授感叹道,“你那种调性游移,听着像是命运在反复寻找自身。我们几个都说了,等你老了,估计没人能再演奏得像你自己一样。”
林恩笑了笑,谦逊地答道:“是我写得不够克制,才让它显得难了。”
几位老教授哄笑起来。
“你这话情商真高。”
“怪不得这么多年,国际上都说你是最‘安静但有杀伤力’的作曲家。”
“哎呀,和年轻人聊天真开心。”
他们有说有笑地坐在化妆间另一边的沙发上,互相倒茶水,谈起讲座时的一些琐碎细节,而林恩始终站着,神色从容地回应着每一句,不失礼貌、不落俗套。
邱白坐在角落,看着他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的模样。
从来如此。
从容、得体、风度翩翩、分寸极好。
但只有他知道,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还在发抖。
————
几位教授寒暄完毕,笑着离开后台,留下几句“你这小子,注意休息”、“哪天带学生来喝茶”的话,在门口回荡了一会儿,便也消散在了走廊尽头的人声与脚步间。
林恩目送他们离开,等走廊彻底安静下来,才慢悠悠地将化妆间的门轻轻一关,“咔哒”一声,反手落了锁。
“你锁门干嘛?”邱白警觉地坐直身子,一边把外套往下拉了拉,声音里带着一点戒备。
林恩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朝邱白走过来。
那眼神,说不上危险,却满是某种从容不迫的预谋。
“你、你别乱来啊……这可是公共场合!”
“我们还有二十分钟。”林恩说,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时间。”他眨了下眼,“我当然能预知一点点未来。”
话音刚落,林恩已经一步逼近,将邱白稳稳地框在化妆镜前的桌沿。
下一秒,他低头,吻住了他。
不是那种浅浅的点水式。
而是带着舞台余温与舞台下隐忍的深吻。
几乎在刹那间,空气就热了起来。
“唔、唔……林恩!”邱白试图推他,却没用多大力气,只是嘴上急了,“卧槽你疯啦?!这可是京音的后台!你、你知不知道外面还有人!!”
林恩却稳得很,双手支在桌边,近得能让邱白清楚看见他睫毛下那双暗藏笑意的眼。
“放心。”他低声说,“待会有两个熟人,十九分钟后会过来。”
“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你是我偷来的时间。”
“我当然记得牢牢的。”
“喂!你这人……你、你别亲我嘴边啊!唔……别亲脖子啊,啊你……你冷静一点!”
林恩哪里肯听,吻顺着耳侧一路滑落,在他敏感的侧颈处停住,带着些戏谑的温柔舔吻了一下。
“你就说——想不想要我这十九分钟?”
“我、我不要……不行、林恩你个混蛋……”
“那我偏要。”林恩轻笑着,手已经稳稳扣住他后腰,把他一点点逼近镜前,“因为在这十九分钟里,整个世界只剩你和我——没有时间,没有规则。”
“你别——唔……唔……”
镜面倒映出两人贴得极近的身影,光从上方斜斜打下来,仿佛将这偷来的短暂时光封印成永恒。
邱白挣了几下,最后还是被他压在了镜前的梳妆台上,脸颊泛红,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慌与甜。
“你真的是、坏透了……”
“我当然是。”林恩吻着他说,“坏透了……只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