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殿通道里的风声突然一滞。
陆醉川脚步顿在青石板上,喉间未咽下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成线——那声“陆哥”像一根细针,精准刺破了他周身翻涌的城隍之力。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酒气,第三重试炼门扉上的铜环还在轻晃。
颈间城隍令烫得惊人,竟在锁骨处烙出淡金印记。
方才突破时的清明突然被抽走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沈墨寒念咒时急促的喘息声,是前两日她递来的密报上被红笔圈出的“东南防线”,是赵霸天拍着他肩膀说“兄弟你尽管闯,外围有我”时震得酒坛嗡嗡响的粗嗓门。
“沈姑娘。”他对着空气低唤一声,指节重重叩在石壁上。
酒意顺着血脉冲上眉梢,原本模糊的外界感知突然清晰如昼——他听见联盟议事大厅的烛火噼啪爆响,听见玄风长老的拂尘扫过案几的沙沙声,甚至听见十里外护城河的水浪拍打着残冰。
最清晰的,是沈墨寒的声音里藏着的那丝颤——她极少慌乱,除非事态已到绝境。
通道尽头突然爆出一声闷响。
守护者的尖啸被压在石屑下,陆醉川却连看都没再看一眼。
他扯下腰间酒囊猛灌一口,酒液顺着嘴角呛进气管,辣得眼眶发酸。
这坛“醉仙露”是赵霸天托人从川蜀运来的,说等他突破那日要一起痛饮——可现在,那坛酒怕是要用来祭旗了。
“破他娘的局。”他抹了把脸,城隍令“嗡”地振鸣,金光照亮整段通道。
当他跨出古殿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却正好映见沈墨寒立在阶下,月白裙角被风掀起,发间银簪歪了半寸——那是她昨夜替他包扎伤口时,他不小心碰歪的。
“外围防线被破了七处。”沈墨寒迎上来,指尖触到他发烫的手腕时顿了顿,又迅速抽回。
她袖中密报被攥得发皱,“邪恶文明大祭司带着阴兵,楚冥的玄甲军从东南方压过来,还有三股流寇被他们用钱买通……”
“小九呢?”陆醉川打断她。
“在偏殿替受伤的清云观弟子渡气。”沈墨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眼判官的转世之力能稳住他们的魂,暂时……”
“走。”陆醉川拽着她往议事大厅跑,靴底碾过满地残叶。
风卷着血腥气从东南方涌来,他这才注意到,原本飘着各门派旗号的演武场,此刻只剩几面焦黑的旗子在冒烟。
议事大厅的门“轰”地被撞开时,正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全闭了嘴。
清风道长的拂尘举在半空,玄风长老的茶盏刚送到唇边,几个小门小派的掌门甚至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
“陆盟主。”清风道长率先开口,白胡须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我观里最得意的大弟子被阴兵撕了半条胳膊!这口气……”
“避战不是贪生怕死。”玄风长老放下茶盏,杯底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那大祭司是阎罗境后期,楚冥也有中期修为,咱们联盟里能接他们三招的不超过五个——”
“放屁!”赵霸天的铜锣嗓炸响,他踹开脚边的木凳,腰间的九节鞭“哗啦”坠地,“老子青帮三百兄弟还在东墙根儿扛着,你们倒要缩脖子?陆兄弟刚突破,正是……”
“都闭嘴。”陆醉川的声音不高,却像块浸了水的布,精准闷住所有嘈杂。
他走向主位时,众人这才发现他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酒气混着血腥味在厅里漫开。
城隍印被他攥在掌心,青铜表面浮起细密的金纹,“你们说得都对,但都不是答案。”
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沈墨寒上前一步,将密报摊开在案几上——地图上东南方画着个猩红的圈,“敌人主力集结在此,意图合围。若退,咱们经营三年的药庐、义庄、传讯阵全得扔;若战……”她指尖掠过圈外密密麻麻的黑点,“他们还有三支伏兵。”
“那便奇袭!”赵霸天一拍案几,震得茶盏跳起来,“老子带青帮的飞贼摸过去,砍了那大祭司的脑袋——”
“砍了大祭司,楚冥还在。”陆醉川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他们不是来打一场仗的,是来灭咱们的根。”他松开手,城隍印“当”地落在案上,金纹如活物般游走到地图边缘,“但咱们还有希望。”
沈墨寒从袖中取出三枚令旗,分别递给清风道长、玄风长老和赵霸天。
“清风观带弟子去西北林,砍倒三棵百年黄杨,布‘风木困灵阵’——大祭司的阴兵怕活木。”她声音冷静得像算筹敲在算盘上,“玄风派去西南河,用你们的‘玄冰锁’冻住河道,断楚冥的粮道。”
“那老子呢?”赵霸天捏着令旗,眼睛亮得像火把。
“你跟我去东岭。”陆醉川摸出最后一坛酒,泥封裂开的瞬间,浓郁的酒香裹着金芒冲上天花板,“他们以为咱们被围死了,可他们的指挥所……”他指腹抹过地图上某个被红笔点过的小点,“在东岭山谷。”
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探马掀开门帘,铠甲上的血珠滴在青砖上:“报——东岭方向发现黑旗!敌军指挥所……设在东岭山谷!”
陆醉川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看见东南方的云层里透出暗红,像被血浸过的棉絮。
远处隐约有喊杀声传来,混着阴兵特有的尖啸。
“去备马。”他将酒坛抛给赵霸天,后者稳稳接住,九节鞭在掌心转出银花。
沈墨寒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尖在他颈间的城隍令上轻轻一按——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
议事大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有人推开窗,晚风卷着焦糊味涌进来,却也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钟声——是古殿方向传来的,第三重试炼的门扉,不知何时已缓缓闭合。
夜色渐浓时,陆醉川翻身上马。
他回望联盟总部的方向,看见演武场的残旗在风里飘得更急,像在替谁招魂。
东南方的山影里,东岭山谷的位置黑黢黢的,只有极远处有一星火光闪过,转瞬又灭——像有人点燃了什么,又匆匆踩灭。
“走。”他一夹马腹,黑马长嘶着冲进夜色。
身后,赵霸天的九节鞭甩出破空声,清风道长的拂尘卷着松针,玄风长老的法剑嗡鸣如雷。
联盟的旗号重新在风中展开,虽然有些破了,有些焦了,却依然猎猎作响。
东岭山谷的夜色里,那点火光又闪了闪。这一次,它没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