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次清晰时,陆醉川的靴底终于沾到了镜湖的潮气。
他喉间还泛着烧刀子的余辣,怀里的龙渊令碎片隔着粗布衫硌得生疼——这是他第三次摸向心口,像在确认某种活着的凭证。
\"到了。\"林大侠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剑鞘。
这位原本腰板笔挺的江湖客此刻肩头渗着血,刚才在石殿断后时被阴兵抓出的三道爪痕,正透过染血的粗布往外冒黄水。
他盯着湖面,眉峰拧成个疙瘩,\"这湖不对劲。\"
陆醉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镜湖本应如名,可此刻水面却泛着青黑,像被泼了层化不开的墨。
风掠过湖面时不带半分涟漪,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憋着口气,随时要破壳而出。
小九突然攥紧他的袖口。
盲女的手指凉得惊人,却在他掌心画了个圈——那是她独有的\"安全\"信号。
可不等陆醉川松口气,她的指甲便深深掐进他手背,画圈的动作变成了急促的点戳。
\"有东西。\"林大侠的剑已出鞘三寸,寒铁剑身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在水里。\"
话音未落,湖面炸开丈高的水柱。
陆醉川本能地将小九护在身后,飞溅的湖水砸在脸上像石子。
待视线重新清晰,他看见一头巨蟒正从湖中腾起。
那畜生足有两丈长,蛇身覆盖着青灰色鳞片,每片鳞甲边缘都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更骇人的是它背上生着一对骨翼,骨茬上挂着半干的黏液,扑棱时带起腥风,刮得人皮肤生疼。
最让陆醉川心沉的是它的眼睛——两颗血珠似的竖瞳,没有半分兽类的混沌,反而像人在看猎物时的阴鸷。
\"这就是秘宝守护兽?\"林大侠的剑穗在风里狂舞,他却稳如磐石,剑尖直指巨蟒咽喉,\"我在西域见过守墓的尸蟾,没这东西邪性。\"
\"不是守护兽。\"陆醉川咬着牙,酒葫芦在腰间撞出闷响。
他能感觉到城隍印在丹田发烫,那是传承之力在预警。\"沈墨寒说过,镜湖镇着前朝禁忌......这东西,该是禁忌本身的活物。\"
巨蟒的尾尖突然拍向地面。
震波掀翻了三人立足的青石,陆醉川踉跄着后退,怀里的小九却像株缠树的藤,双臂环住他脖颈,盲眼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摸出判官笔,沾着湖水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轨迹与巨蟒刚才的攻击弧度分毫不差。
\"它的动作有规律!\"陆醉川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看见小九又画了第二道线,末端指向右侧,\"下一击在右边!\"
林大侠的剑瞬间刺向右侧虚空。
寒铁剑刃与空气摩擦出尖啸,恰在此时,巨蟒的骨翼带起的狂风裹着腥气从右侧扑来。
剑风撕开风幕,在巨蟒腹下划开道血口,青黑色的黏液溅了林大侠满脸。
\"好!\"陆醉川猛灌一口酒。
烧刀子顺着喉咙烧进血脉,他眼前泛起金光,耳中听见城隍印在体内轰鸣。
这是他第三次用酒引激活传承,可这次不同——他能清晰感觉到每根血管都在发烫,眼角的细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
\"醉川!\"林大侠的惊喝混着巨蟒的嘶吼。
陆醉川没应。
他的瞳孔正泛起鎏金色,腰间的酒葫芦\"啪\"地炸裂,酒液蒸腾成雾,在他身后凝成半透明的官服虚影。
那是城隍的法相,朱红官袍上绣着云纹,腰间玉带坠着枚青铜印——正是他体内发烫的城隍印。
巨蟒的骨翼再次收拢,这次目标直指小九。
陆醉川吼了声\"退\",身影已迎着蟒头冲去。
他抬手按在巨蟒额头,青铜印爆出刺目金光,烫得鳞片\"滋滋\"作响。
巨蟒吃痛甩头,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扣住下颌——那手背上的血管凸起如蚯蚓,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金色纹路游走。
\"因果!\"陆醉川的声音混着两个调,一个是他自己的沙哑,另一个苍老如古钟,\"断!\"
金光顺着他的手掌钻入巨蟒体内,那畜生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林大侠趁机掠至它背后,寒铁剑贯穿了它左侧竖瞳。
黑血喷涌而出,巨蟒的骨翼疯狂拍打,带起的风浪将周围的树木拦腰折断。
\"小九!\"陆醉川咬着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骨髓里抽离。
他知道这是过度使用城隍之力的代价——上回用了半坛酒,他白了三根头发;这回用了整坛,怕是要老十岁。
可他顾不上这些,他的目光锁着被气浪掀飞的小九,看着她摔进湖边的灌木丛,判官笔滚落在地。
\"因果断刃——\"他吼出最后半句口诀,青铜印从掌心脱离,化作一道金链缠住巨蟒脖颈。
金链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篆文,每道纹路都在吞噬巨蟒的妖气。
巨蟒的动作逐渐迟缓,蛇身开始透明,最后\"轰\"地一声炸成黑雾,只余一截带鳞的尾尖\"啪嗒\"掉在地上。
湖面重新归于平静。
陆醉川踉跄着扶住树干,喉间腥甜翻涌。
他摸了把脸,摸到一手的皱纹——这具二十来岁的身体,此刻看着像近四十。
林大侠走过来,递给他块帕子,他接过来时,发现对方的手也在抖。
\"那东西......散了?\"林大侠盯着湖面,剑还没入鞘。
小九摸索着捡起判官笔,走到湖边。
她的盲眼虽然蒙着血痂,此刻却微微发亮——那是无眼判官的灵识在复苏。
她用笔杆轻点水面,又抬头朝陆醉川笑了笑,手指向湖心。
\"碎片......\"陆醉川顺着她的手势望去。
暮色里,湖心有团幽蓝的光在浮动,像颗被水包裹的夜明珠。
林大侠蹲下身,捡起块石子扔进湖里。
石子落水,惊起一圈涟漪,却在碰到那团光时突然静止,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托住。
\"该下水了。\"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解下外衫裹住小九。
酒葫芦的碎片扎进他掌心,疼得他皱眉,\"但先说好,九儿留在岸上。\"
\"不行。\"林大侠扯住他的手腕,\"你现在这状态,下去就是送死。我去。\"
\"都闭嘴。\"小九突然开口。
这是她跟着陆醉川以来第一次发声,嗓音哑得像生锈的铃铛,\"我......能看见路。\"
湖面突然起了阵小风,吹得三人衣摆翻飞。
陆醉川望着湖心那团光,又低头看小九——她盲眼上的血痂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灰蒙蒙的眼白。
那眼白里,有星光在流动。
\"走。\"他弯腰抱起小九,\"先把外衣脱了,湖底凉。\"
林大侠没再争。
他解下佩剑递给陆醉川,自己扯掉染血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
三人站在湖边,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倒映在镜湖水面,像三把即将插入黑暗的刀。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
陆醉川深吸口气,抱着小九率先踏进湖水。
寒水冷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清醒——他能感觉到,真正的麻烦,才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