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君的指尖刚触到被角,那床被子突然“唰”地被掀开。
霉味在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后颈的汗毛还竖着,手电筒的光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入眼的不再是霉斑斑驳的宿舍墙面,而是朱红漆柱撑起的飞檐,头顶悬着十二盏描金八角宫灯,暖黄的光晕里飘着细如牛毛的红绸碎屑,像下了一场碎金雨。
“新人跨火盆——”
尖细的唱喏声撞进耳膜时,林树君的鞋底正碾过一片沾着酒渍的红地毯。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符纸包,却摸到了锦缎材质的桌布——不知何时,他已站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摆着琥珀色的酒壶、雕着缠枝莲的瓷盘,盘里的枣子泛着油光,连酒气里都浸着蜜枣的甜。
“这位客官可是来迟了?”
左边传来搭话声。
林树君转头,见是个穿青衫的中年男人,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半张油光水滑的脸,正举着酒盏冲他笑,“喜宴都开了三巡,您这道袍……倒是新鲜。”
道袍?
林树君低头。
他明明穿的是深色外套,此刻却变成了玄色道袍,金线绣的北斗七星在烛火下泛着暗芒。
后颈的凉意还在,他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垂眼盯着对方腰间的玉佩——那玉佩雕着饕餮纹,嘴部缺口处结着暗褐色的痂,像干涸的血。
“来迟总比不来好。”他扯了扯道袍下摆,声音放得随意,“听说这庄子的喜宴,吃的是生死局?”
青衫客的笑僵在脸上。
他盯着林树君的眼睛看了三秒,突然“啪”地放下酒盏,抓起桌上的炸春卷大步往人堆里钻,背影比刚才佝偻了几分。
林树君的指节在桌下捏紧。
他扫过四周:东侧廊下有舞女甩着水袖,金铃在腕间碎响;西侧案几上摆着聘礼,最显眼的是一对镶红宝石的凤冠,宝石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珠;正北方向搭着喜棚,红绸裹着的高台上,两个盖着红盖头的身影正对着天地牌位叩首,其中一个的鞋尖露出半截——是双绣着并蒂莲的绣花鞋,鞋跟处沾着泥,泥里混着几根银白的毛发。
“客官尝尝这鱼。”
右边突然伸来一双戴翠玉扳指的手,将青瓷盘推到林树君面前。
盘里卧着条两尺来长的鱼,鳞片泛着诡异的幽蓝,鱼嘴大张着,露出满嘴细密的尖牙,尾鳍还在微微颤动。
“这是我们庄子的‘合卺鱼’,”戴扳指的宾客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您给掌掌眼,这名字可配?”
林树君盯着鱼眼。
那对眼珠是浑浊的灰白色,像被挖出来泡过福尔马林——和西环河女尸的眼睛一模一样。
他喉头动了动,突然扯出个笑:“这鱼我认识,叫‘断指鱼’。”
“什么?”
“您瞧这鱼鳍。”他用筷子戳了戳鱼腹,“每根鳍条都少了一截,像不像被人剁了小指?”
满桌的笑声戛然而止。
戴扳指的宾客猛地站起来,瓷盘“当啷”砸在桌上,鱼身弹起来又摔下去,尾鳍拍在林树君手背,黏腻的腥气混着酒气直钻鼻腔。
周围的宾客纷纷转头看过来,有几个的瞳孔缩成了细线,在烛火下泛着幽绿。
林树君摸出根烟点上。
他注意到自己的打火机不知何时变成了青铜质地,刻着镇墓兽纹。
烟雾模糊了视线,他趁机打量四周:刚才跨火盆的喜棚下,红盖头的影子在地面拖得老长,其中一个影子的手背上,有块青紫色的淤青——和李大宝胳膊上的淤青形状分毫不差。
血腥味就是这时候钻进鼻腔的。
比鱼腹里的腥气更浓,带着铁锈味的甜。
林树君掐了烟,顺着气味往西北方走。
穿过两溜摆满贺礼的案几,绕过正在舞剑的杂耍艺人,血腥味越来越重,混着点腐肉的酸。
他在一处朱漆屏风前停住,屏风上画着百子图,可仔细看,每个“孩子”的脸都被涂成了青灰色,手指全都少了小指。
“客官往哪儿去?”
沙哑的询问声从背后传来。
林树君转身,见是个穿黑底金线寿字纹的老者,脸上的皱纹里沾着金粉,右手背有块焦黑的烫伤——和保安室监控里那个贴在玻璃上的影子,烫伤位置分毫不差。
“找茅房。”他指了指自己道袍上的酒渍,“刚被那鱼吓着,酒都泼身上了。”
老者的目光在他道袍上停了三秒,突然咧嘴笑了,金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茅房在后边,过了月洞门往左。”他抬手指向屏风后的小径,指甲足有三寸长,甲缝里塞着暗褐色的碎屑,“可别乱走,这庄子……规矩多。”
林树君道了谢,转身时用鞋尖勾住块掉落的红绸。
等走到月洞门边,他猛地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将红绸塞进鞋底——这是他能留下的唯一标记。
月洞门后是条碎石子路,两侧种着开得正好的夹竹桃,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层血毯。
血腥味越来越浓,浓得他喉咙发紧。
他摸出符纸攥在掌心,符纸边缘的朱砂刺得指尖生疼——这是他从师傅那求来的镇邪符,此刻竟烫得像块烧红的炭。
转过弯,小径尽头出现座青砖高台。
林树君的脚步顿住了:高台上挂着七盏白灯笼,和喜宴的红灯笼形成刺眼的对比。
灯笼下摆着张檀木案,案上堆着些黑黢黢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湿滑的光。
他眯起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清了——
案角垂着截白生生的手腕,小指齐根而断;案中央堆着暗红的碎肉,混着几根白森森的骨头;最上面还摆着颗眼珠,灰白色的,和“合卺鱼”的眼睛一模一样。
风突然大了。
夹竹桃的花瓣被卷起来,扑在林树君脸上。
他伸手去抹,指尖沾到的却是温热的液体——不是花香,是血。
高台上的白灯笼“噼啪”炸了一盏。
林树君的符纸在掌心烧了起来。
林树君的瞳孔在月光下缩成针尖。
符纸燃烧的热度从掌心窜到小臂,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手指死死抠进青砖缝隙里。
高台上那盏炸掉的白灯笼还在冒烟,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案角那截断腕的小指断口处,还挂着半滴未凝的血珠,正慢悠悠坠向地面——啪嗒,落进他脚边的碎石缝里。
“有意思。”
清润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林树君猛地抬头。
月光顺着飞檐淌下来,照在高台上那道身影的肩头。
那是个穿月白锦袍的青年,面容生得极俊,眼尾微微上挑,此时正垂眼盯着案上的碎肉,指尖还捏着柄带血的匕首,“敢跟着血腥味摸到这儿的,上一个还是西环河那拨自称‘除邪盟’的蠢货。”
他话音未落,林树君后颈的汗毛“唰”地炸起。
青年身周的空气里浮动着暗紫色的光纹,像被揉皱的绸缎,正是他在李大宝尸体旁见过的“能量余波”——那是高阶觉醒者战斗后才会残留的痕迹。
“二府主。”林树君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
他记得陈女士说过,山庄里真正管事的是府主的弟弟,“您这‘喜宴’,摆的是觉醒者的血肉?”
月白锦袍的青年终于抬眼。
他的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此时正漫不经心地扫过林树君道袍上的北斗七星纹:“聪明。”他用匕首挑起案上那颗灰白眼珠,“这是前天刚抓的‘天才’,说能引动三公里内的水流。结果呢?”他突然笑了,“连我这把淬了尸毒的匕首都挡不住。”
林树君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想起林嘉尤说过的失踪名单——上个月失踪的水利系研究生,上周消失的暴雨预警员,原来都成了眼前这人的“磨刀石”。
符纸的余烬掉在地上,他摸到后腰的符纸包,指尖触到最底下那张“破煞符”——这是师傅说过“不到生死关头不能用”的东西。
“走了。”二府主突然甩了甩匕首,血珠溅在林树君脚边,“良辰快到了,我哥该等急了。”他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你身上这道袍——”他盯着林树君腰间的玉佩,“是玄真观的?那老东西上个月还托人送帖子,说要和我们‘共商阴阳’。”他嗤笑一声,“现在么……”
唢呐声就是这时炸响的。
“呜——”
粗哑的喇叭音混着铜锣的脆响,像一把刀劈开了夜色。
林树君猛地转头,只见喜棚方向的红灯笼全亮了,十二盏宫灯的光汇在一起,把整座山庄照得恍如白昼。
东侧廊下的舞女甩着水袖冲这边跑,金铃碎响里夹杂着尖叫:“吉时到了!新人大礼要开始了!”
二府主的身影已经融进了人流里。
林树君攥着符纸包往回走,路过月洞门时,鞋底的红绸被碎石勾住,他踉跄了一下,正好撞在张摆贺礼的案几上。
案上的凤冠晃了晃,那颗红宝石“叮”地掉在他脚边——竟是颗人眼球,表面的红漆被蹭掉一块,露出底下青白的巩膜。
“您说这府主也真是的,”邻桌传来压低的议论声,“二府主杀那些觉醒者,他能不知道?上回有个女娃子哭着求他,说自己有个生病的娘——”
“嘘!”另一个声音急得直咳嗽,“没看二府主刚走么?那女娃子现在估计在西边的腌菜坛里泡着,上回老张头多嘴问了句,第二天舌头就——”
“怕什么?”第一个声音突然拔高,混着酒气喷在林树君后颈,“府主今天娶的是阴婚!那新娘早死了三年,他图的是人家身上的‘活魂’!二府主杀那些人,不就是给这桩阴婚祭血?”
林树君的脊背瞬间绷成了弦。
他想起喜棚下那两个盖红盖头的身影,其中一个鞋跟的泥里混着银白毛发——那根本不是活人能有的。
他转身看向说话的宾客:是个穿灰布衫的中年汉子,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手里还攥着半块炸春卷,“您怎么知道?”
“我是给府主抬棺材的!”汉子拍着桌子大笑,“那新娘的棺材停在后院,指甲盖都抠进棺材板里了——”他突然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我、我什么都没说!”
“啪!”
酒盏砸在桌上的脆响惊得满座安静。
林树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捏碎了酒壶,瓷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盯着喜棚方向,那里的红盖头已经开始移动,两个身影在唢呐声里缓缓走向天地牌位。
其中一个的脚步虚浮,鞋尖擦过红地毯时,拖出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水痕——是尸水。
“一拜天地——”
唱喏声比之前更尖细,像根针直扎进耳膜。
林树君看见二府主不知何时站在了喜棚侧边,正举着酒盏冲他笑。
他的琥珀色瞳孔里映着红盖头下的身影,嘴角的笑纹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
“二拜高堂——”
东侧廊下的舞女突然集体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地面。
西侧案几旁的宾客们也纷纷起身,有几个甚至跪得膝盖发红。
林树君这才注意到,喜棚的红绸不知何时变成了黑红色,每根绸子的末端都系着颗风干的人头,头发被编成了中国结。
“夫妻对拜——”
红盖头终于掀开了。
林树君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
盖头下的“新娘”脸色青白,左眼窝是空的,右眼却亮得反常,眼白上爬满血丝。
她的右手死死攥着块半腐的手帕,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血浸透,变成了两朵黑花——和张承轩手机里那张“女友遗照”上的帕子,分毫不差。
“礼成——”
喇叭唢呐声炸成了一片。
宾客们突然爆发出欢呼,有人往喜棚抛洒金纸,有人举着酒盏往天上泼酒。
林树君的视线却锁在二府主身上:那青年正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口型说“欢迎观礼”,指尖的匕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上菜咯——”
穿青衫的跑堂举着托盘冲进人群,盘里的青花瓷碗盖着红布。
林树君看着他掀起布角,碗里飘出的热气里混着熟悉的甜腥——是“合卺鱼”的味道。
邻桌的宾客们已经端起了碗,有个戴翠玉扳指的男人冲他举碗,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客官尝尝!这鱼可鲜得很!”
林树君摸出最后一张符纸。
他能感觉到道袍下的皮肤在发烫,那是体内觉醒者的力量在翻涌。
喜棚里的“新娘”突然转头看向他,空着的左眼窝里爬出条白生生的蛆虫。
二府主的笑声混在唢呐声里,若有若无地钻进耳朵:“玄真观的小道士,你说……这喜宴,你吃得下么?”
不知哪桌的宾客突然喊了一嗓子:“府主这婚结得可真排场!听说那新娘的魂儿能保山庄十年太平——”
“就是就是,上回二府主杀的那个能控水的,血都浇在门槛上了……”
议论声像潮水般漫过来。
林树君盯着喜棚里交杯换盏的“新人”,掌心的符纸被攥成了团。
他知道,今晚的戏,才刚刚开始。
林树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道袍上,晕开一片暗红。
喜棚里的“新娘”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空眼窝里的蛆虫“簌簌”掉在红盖头上,她腐烂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向林树君的方向:“他……他身上有光……”
“闭嘴。”二府主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瞬间刺穿喧闹的喜宴。
他抬手甩了个响指,新娘的喉咙里立刻发出窒息般的呜咽,歪着脖子栽倒在“新郎”怀里——那“新郎”始终垂着头,红盖头下的阴影里,露出半张泛青的脸,嘴角却勾起诡异的弧度。
林树君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
他能感觉到,某种黏腻的、类似腐泥的东西正顺着裤管往上爬,那是从喜棚下渗透出来的尸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周围的宾客突然安静下来,青衫跑堂的托盘“当啷”掉在地上,青花瓷碗碎成一片,碗里的“合卺鱼”正用浑浊的眼珠盯着他,尾鳍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玄真观的小道士。”二府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林树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被一圈穿黑衫的护卫围住,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带血的匕首,“你师傅没教过你,不该看的热闹,看了要付出代价?”
林树君摸向符纸包的手顿了顿。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道袍下的皮肤开始发烫,那股被他压制了二十年的力量正顺着血管往上窜——那是他在七岁那年,目睹母亲被厉鬼拖入井中时,第一次觉醒的“见鬼”能力,此刻却像被点燃的火药,烧得他指尖发颤。
“代价?”他扯了扯嘴角,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玄色道袍上,“你们杀了那么多觉醒者,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就不怕遭报应?”
二府主的琥珀色瞳孔突然收缩成细线。
他抬手召来一个护卫,夺过对方腰间的匕首,指尖轻轻一划,护卫的手腕立刻绽开一道血口。
鲜血滴在红地毯上,竟像活物般蜿蜒着爬向林树君,在他脚边汇集成一个血色的漩涡:“报应?这山庄里的每块砖,每片瓦,都是用觉醒者的血养起来的。你以为你师傅的玄真观为什么能在纣市立足?”他突然笑了,“上个月他送来的帖子里,可还夹着半块觉醒者的脊椎骨,说是‘诚意’。”
林树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师傅临终前塞给他的符纸包,想起老人临终前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的恐惧:“小君,别去纣市……别碰那些事……”原来玄真观早和这山庄有勾结,原来他奉为信仰的“除邪”,不过是上位者们分赃的幌子。
“啊——!”
一声尖叫刺破夜空。
林树君猛地转头,只见西侧案几旁,那个醉醺醺的灰布衫汉子正指着喜棚,手指抖得像筛糠:“那、那新郎的脚!他没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过去。
红盖头下的“新郎”缓缓抬起脚,绣着金龙的鞋尖离地面足有三寸,露出两条白森森的腿骨,膝盖处还挂着半片腐烂的肉。
宾客们终于反应过来,酒盏摔碎声、哭喊声、瓷器碎裂声混作一团,有人往月洞门跑,却被黑衫护卫一刀捅进后背;有人跪在地上磕头,金粉混着泪水糊了满脸。
“礼成了,该吃席了。”二府主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他打了个响指,黑衫护卫们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刺着的青面獠牙——那是冥府阴差的纹身。
他们举起匕首,冲向四散奔逃的宾客,刀刃划过脖颈的声音像割麦,鲜血溅在红绸上,把百子图里青灰色的“孩子”染成了猩红。
林树君的符纸包在掌心发烫。
他摸出最底下的破煞符,符纸上的朱砂突然泛起金光,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喜棚里的“新娘”突然直起身子,空眼窝里涌出黑血,她腐烂的手指死死抠住“新郎”的胳膊,发出尖锐的哭嚎:“阿轩……救我……阿轩……”
张承轩!
林树君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起张承轩手机里那张遗照,照片里的女孩眉眼温婉,手里攥着绣并蒂莲的帕子——和眼前这具腐尸手里的帕子,连褪色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原来这新娘,是张承轩失踪三年的女友!
“阿瑶!”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从月洞门方向传来。
林树君转头,只见张承轩浑身是血地撞开护卫,手里举着把染血的水果刀。
他的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右肩插着半截匕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跌跌撞撞地往喜棚跑:“阿瑶!我来带你走!”
“张承轩?”林树君脱口而出。
他想起三天前在张承轩租屋里,对方红着眼眶给他看遗照的模样,“你怎么进来的?”
“我跟着你!”张承轩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翻墙进宿舍时,我就跟在你后边!阿瑶托梦给我,说她在办阴婚,说二府主用她的活魂养山庄……”他的膝盖撞在红地毯上,爬到喜棚下,颤抖的手伸向“新娘”腐烂的脸,“阿瑶,我来晚了……”
“有意思。”二府主的声音里带着兴味,“原来还有条漏网的鱼。”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正好,给我哥的喜宴添道开胃菜。”
“不要!”林树君大喝一声,破煞符在掌心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清晰——喜棚上的黑红绸子是用百条人命的血染成的,二府主身周的暗紫纹络里缠着上百条冤魂,连空气里飘着的红绸碎屑,都是被碾碎的觉醒者魂魄。
破煞符的金光像把利刃,瞬间撕开了笼罩山庄的阴雾。
林树君看见,所谓的朱红漆柱其实是用活人骨柱刷的红漆,飞檐上的描金八角宫灯里,困着七个孩童的魂魄;十二盏宫灯的灯芯,竟是用觉醒者的脊椎骨做的。
“你竟敢!”二府主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身上的暗紫纹络开始扭曲,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黑雾,“玄真观的老东西没告诉你,破煞符会引动阴司的雷?你以为你——”
“轰!”
一声炸雷般的轰鸣打断了他的话。
林树君头顶的夜空突然裂开一道金缝,一道水桶粗的雷光劈了下来,准确无误地劈在二府主身上。
二府主的月白锦袍瞬间被烧得只剩碎片,他惨叫着踉跄后退,身上的暗紫纹络像被火烤的蜡,滋滋地融化。
“林树君!接着!”
张承轩的嘶吼混着雷声炸响。
林树君转头,见张承轩正把“新娘”怀里的帕子扔过来——那帕子上的黑花突然泛起白光,帕角绣着的“瑶”字在月光下闪着金芒。
他伸手接住,帕子上的腐臭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茉莉香——和张承轩租屋里那瓶茉莉香膏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瑶的活魂在帕子里!”张承轩的声音带着哭腔,“二府主说,只要阴婚礼成,就能把她的魂封进山庄的镇物里!”他举起水果刀,朝“新郎”的脖子刺去,“我杀了这鬼东西,阿瑶就能解脱!”
“新郎”的红盖头终于掉了。
林树君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张已经腐烂的脸,左眼处有道刀疤,和陈女士描述的“府主”特征分毫不差。
府主突然睁开眼,眼珠是两个黑洞,他伸出腐烂的手掐住张承轩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想救她?晚了……礼成了……她的魂……是我的了……”
“不——!”张承轩的水果刀掉在地上。
他的脸憋得发紫,却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林树君手里的帕子,“烧……烧帕子……”
林树君的手颤抖着摸出打火机。
青铜打火机上的镇墓兽纹突然泛起红光,他按下火机,火苗“噌”地窜起来,舔向帕子。
帕子上的黑花瞬间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一缕白光从帕子里飘出来,钻进“新娘”的空眼窝里。
“新娘”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
她腐烂的皮肤开始脱落,露出底下雪白的肌肤;空眼窝里长出了新的眼珠,是清澈的琥珀色;染血的帕子在她手里化作灰烬,露出腕间的银镯子——和张承轩手机里遗照上的镯子,连刻着的“永结同心”四个字都一模一样。
“阿轩……”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张承轩的手终于松开了。
府主的手从他脖子上滑落,他瘫坐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红地毯上:“阿瑶……我来接你回家……”
又是一道雷劈下来。
二府主的身影已经变得透明,他怨毒地盯着林树君,声音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毁了我的计划……玄真观……也别想好过……”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吹散的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喜棚突然开始坍塌。
朱红漆柱上的人骨“咔嚓”断裂,飞檐上的宫灯纷纷坠落,困在灯里的孩童魂魄发出尖啸,四散逃开。
林树君拉起张承轩和“新娘”往月洞门跑,鞋底的红绸突然发出微光——那是他之前留下的标记,此刻正指引着他们往正确的方向逃去。
“砰!”
林树君的后背重重撞在宿舍的霉斑墙上。
他喘着粗气抬头,手电筒还在地上亮着,被角被掀到一边,露出底下发霉的棉絮。
张承轩和“新娘”站在他旁边,“新娘”的手正紧紧攥着张承轩的衣角,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成功了?”张承轩的声音还在发抖。
“成功了。”林树君摸出根烟点上,打火机又变回了普通的金属质地,“但事情还没完。二府主说玄真观和他们有勾结,我师傅……”他的声音顿了顿,“得查清楚。”
“阿瑶说,镇物在山庄的地窖里。”“新娘”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清泉,“里面有好多和她一样被封了魂的人……”
林树君的烟掉在地上。
他盯着“新娘”身后——那里浮着一团白光,是刚从帕子里出来的魂魄,正缓缓钻进她的身体。
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新娘”,不过是具被鬼魂附身的尸体,真正的阿瑶,此刻才刚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窗外传来警笛声。
林树君走到窗边,看见女警带着一队警察冲进宿舍楼,手电筒的光在走廊里晃动。
他转头看向张承轩和阿瑶,两人正紧紧相拥,阿瑶的眼泪打湿了张承轩的衣领。
“该把真相告诉警察了。”他说。
张承轩抬头,眼里闪着光:“好。”
林树君摸出手机,按下女警的号码。
电话刚接通,他就听见女警急促的声音:“林树君!你在哪?监控显示你进了宿舍,然后……然后监控里的画面变成了婚宴!我们马上上来——”
“我在302。”林树君打断她,“带法医来,还有……”他看了眼阿瑶,“带能处理灵异事件的人来。”
挂断电话,他转身看向窗外。
纣市的夜空依然暗沉,但东边的天际线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知道,这场灵异疑云,才刚刚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