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温热、散发着铁锈和奇异甜腥味的幽蓝粘液,顺着陈北河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沾满泥污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蓝斑。他抱着春花瘫软下去的身体,双臂僵硬得像两段冻硬的木头。怀里的人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皮肤冰凉,只有喉咙深处那个拳头大小的、透出幽蓝光芒的隆起,还在灼热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贪婪。
咚…咚…咚…
与洞外那永无止境的、如同大地心脏搏动的黄土婴啼完美同步。
老支书瘫坐在纸屑堆里,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春花颈间那个发光的“生”字隆起,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哆嗦着,反复念叨着那个古老的字眼:“生…生…” 仿佛这已经是他残破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碎片。
刀疤刘的机械眼虹膜高速旋转收缩,冰冷的蓝光扫过春花咽喉处那搏动的寄生胎轮廓,又猛地转向防空洞那扇紧闭的铁门。外面,黄土的啼哭声、绝望的祈祷声、自残的闷哼声、血肉撕裂的粘稠声响……混杂成一片地狱的交响。他的金属手指猛地攥紧,裸露的指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干扰失败。寄生进程不可逆。目标生命体征……急速衰竭。”刀疤刘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金属的质感,但那只血肉之眼的瞳孔深处,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人类的惊悸和凝重一闪而逝。他的目光扫过陈北河脸上、手臂上沾染的幽蓝“羊水”,又落回春花颈间那个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的恐怖隆起。“高能生物信号……逸散!它在……广播!”
广播?
陈北河麻木的神经被这个词刺了一下。广播什么?它要干什么?
就在他念头闪过的瞬间——
“哇——哇——哇——!!!”
洞外,那铺天盖地的黄土婴啼声,毫无征兆地……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充满原始痛苦的啼哭。那声音骤然拔高、扭曲、撕裂!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被强行拧成一股尖锐的、带着狂暴指令的声波洪流!这新的声浪不再是弥漫,而是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撞击在防空洞的铁门上!
哐!哐!哐!
厚重的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尘土簌簌落下!整个防空洞都在随之震颤!
伴随着这变调的、充满指令意味的恐怖啼哭,外面混乱的声响也瞬间被点燃、引爆!
“跑啊——!!!”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完全失去理智的尖啸,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信,撕裂了外面的嘈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
“跑!跑!跑——!!!”
“跑起来!快跑——!!!”
那不再是祈祷,不再是呓语,而是纯粹的、被某种狂暴意志彻底支配的命令!成千上万个声音,男女老少,混杂着痛苦和狂乱,汇成一股滔天的声浪,疯狂地嘶吼着同一个字眼——“跑”!
这声浪仿佛具有实质的魔力。外面那些原本跪在地上、用石块陶片疯狂自残献祭的村民,动作猛地僵住!他们布满血污和泥浆的脸上,那种病态的狂喜和痛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被强行灌输的冲动!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原始的、被点燃的行动指令!
“跑——!!!”
一个离防空洞铁门最近的汉子,猛地从泥水里弹了起来!他腹部那道自己用镰刀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肠子隐约可见,但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身体像一张被拉满后骤然松开的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朝着远离村落的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狂奔而去!
“跑!跑!跑——!!!”
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第二个!第三个!所有刚刚还在自残的村民,无论伤势轻重,都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从地上弹起!他们不再理会身上的伤口,不再理会流淌的鲜血,眼中只剩下前方虚无的目标,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驱动着残破的身体,开始疯狂地——奔跑!
不是有序的逃离,而是彻底的、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狂奔!他们像一群被火焰燎到尾巴的疯牛,在湿滑泥泞的黄土坡上横冲直撞!有人一头撞在低矮的土墙上,头破血流,却立刻爬起来,继续以更疯狂的速度奔跑!有人脚下打滑,滚下陡坡,摔断了腿骨,却依旧用双手扒着泥地,拖曳着扭曲的下肢,嘶吼着向前“跑”!
“跑!跑!跑——!!!”
这单一的、狂暴的“跑”字命令,如同瘟疫般在每一个狂奔的村民口中疯狂传染、叠加!他们的声音不再是语言,而是化作了驱动身体的无形燃料!每一个“跑”字吼出,奔跑者的速度就似乎更快一分,动作就更狂野一分,仿佛那个“跑”字本身,正从他们的声带里汲取力量,反哺给他们的双腿!
“频率锁定!能量转化!”刀疤刘的机械眼虹膜爆发出刺目的蓝光,高速旋转的分析数据流几乎要溢出那冰冷的镜片!“目标词汇:‘跑’!声波能量……正在……实体化!作用于发声者本体!”
实体化?!
陈北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他猛地看向刀疤刘,又看向透气窗外那如同地狱狂奔的景象!那些村民……他们吼出的“跑”字,不仅仅是一个命令,更是一种……自我献祭的动能?将声音的能量,甚至生命的能量,直接转化成了奔跑的动能?!
“呃……呃啊……”怀里的春花身体突然又一阵剧烈的痉挛!她喉咙深处那个幽蓝的隆起猛地搏动了一下,仿佛受到了外面那滔天“跑”声的强烈刺激!一股新的、带着微弱蓝光的粘液从她嘴角溢出。她涣散的瞳孔似乎被外面的疯狂吸引,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破碎的咕噜声,仿佛也想加入那疯狂的呐喊……
不!不能让她喊!
陈北河瞬间明白了刀疤刘那句“它在广播”的含义!春花喉咙里的寄生胎,就是这场语言瘟疫的源头放大器!一旦她也喊出那个被“激活”的动词……
他猛地伸手,想要捂住春花的嘴!
但,迟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春花嘴唇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防空洞那扇厚重的铁门,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撞击,猛地向内爆裂开来!扭曲变形的金属门板带着恐怖的动能,呼啸着砸向洞内!
刀疤刘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抓住身边呆滞的老支书,猛地向旁边扑倒!沉重的铁门板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身体飞过,狠狠砸在后面的仪器箱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属碎裂声!
烟尘弥漫!
而在那被撞开的、空荡荡的门洞处,在翻腾的烟尘和门外惨淡的月光映照下,站着一个……东西。
它有着人形的轮廓,但全身笼罩在一层高速流动的、模糊的虚影之中,仿佛是由无数个狂奔的残影叠加而成!看不清面目,看不清衣着,只能看到一双燃烧着纯粹、狂暴的“奔跑”意志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睛!它没有实体,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风暴般的动能压迫感!周围的空气被它高速移动的虚影搅动,形成肉眼可见的乱流!它脚下湿滑的泥地,被无形的力量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它是由外面那些疯狂奔跑的村民口中吼出的、成千上万个“跑”字汇聚而成!是“跑”这个动词的概念,被那源自地心胚胎的恐怖力量彻底激活、实体化后诞生的——奔跑之灵!
这纯粹由“奔跑”意志凝聚成的虚影,堵在门口,那双燃烧的幽蓝“眼睛”没有任何情感地扫过洞内。当它的“视线”落在陈北河怀中、喉咙深处搏动着幽蓝光芒的春花身上时,那虚影构成的躯体似乎……兴奋地波动了一下!
下一秒!
“嗖——!!!”
没有预兆,没有声音!那奔跑之灵在原地留下一个逐渐消散的残影,真身已然化作一道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撕裂空气的流光!
它的目标,不是陈北河,不是老支书,不是刀疤刘!
是春花!
是那个作为语言瘟疫源头的、喉咙里孕育着“生”字胚胎的春花!
纯粹的、极致的“奔跑”意志,带着摧毁路径上一切的恐怖动能,如同无形的攻城锤,朝着角落里那个脆弱的身影——狂飙而去!
陈北河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巨大动能扑面而来!怀中的春花身体被那股力量激得剧烈颤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非人的悲鸣!她颈间那个幽蓝的“生”字隆起,在“奔跑之灵”逼近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又像是……在迎接某种宿命的碰撞!
“不——!!!”陈北河目眦欲裂,只能凭借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春花,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那道毁灭性的流光之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他看到刀疤刘从地上弹起,那只冰冷的机械臂似乎想要启动什么,但动作慢得如同定格。
他看到老支书在纸屑堆里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倒映着那道致命的幽蓝流光。
他看到怀中春花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到那因恐惧和体内狂暴生命力而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绝望的脸。
然后,是纯粹的、毁灭性的——撞击!
砰——!!!
无形的动能狠狠砸在陈北河的后背上!他感觉自己的脊椎像是被万吨巨轮碾过,五脏六腑瞬间移位!一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狂喷而出!视野瞬间被猩红和黑暗吞没!他抱着春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不受控制地离地飞起,狠狠撞向防空洞冰冷的、布满霉斑的水泥墙壁!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
那道由纯粹的“奔跑”意志凝聚成的幽蓝虚影,在撞击的瞬间,并没有消散。它如同跗骨之蛆,一部分狂暴的动能狠狠灌入了他的身体,另一部分……却像是找到了更合适的载体,化作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跑”字形符文,如同活着的蝌蚪,疯狂地钻进了春花因剧痛而大张的、不断溢出幽蓝粘液的口中!
“呃啊啊啊——!!!”
春花喉咙深处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的惨嚎!她颈间那个“生”字图腾的光芒瞬间暴涨,仿佛要燃烧起来!皮肤下那个寄生胎的搏动,骤然变得狂暴而急促!
“跑”的意志,被强行灌入了孕育“生”的母体!
动词的暴动,找到了它最核心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