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口的人流拥挤。
许逸下意识地伸出手，护在了顾晓寒的身侧，帮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任何犹豫。
顾晓寒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顺利地通过了检票口，走上了站台。
熟悉的场景，截然不同的心境。
这一次，他不再是目送者。
他是同行者。
高铁准时进站。
白色的车身带着流畅的线条，稳稳地停靠在他们面前。
找到座位坐下，许逸靠着窗边。
顾晓寒坐在他旁边。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启动时轻微的震动，和空调系统发出的低微的嗡鸣声。
许逸看着窗外。
站台上的景象开始缓缓后退，然后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模糊成一片。
城市的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平房和绿色的田野取代。
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这趟列车，正载着他，逃离这座他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奔向他生命的起点。
而他身边，坐着一个本不属于那个起点的人。
这是一种奇妙的，带着一丝宿命感的错位。
他能感觉到身旁顾晓寒的呼吸。
她没有像他一样看着窗外，而是从上车后不久，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休息。
她的头微微靠在座椅的头枕上，呼吸平稳而绵长。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
从决定参加那场五十公里的徒步，到真正完成它，再到昨晚那个仓促又坚定的决定。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她都承受了巨大的负荷。
许逸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他把自己的背包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从里面抽出一件薄薄的外套。
车厢里的冷气开得很足。
他小心翼翼地，将外套展开，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臂。
温热的，细腻的触感。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晓寒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睛。
她只是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往他这边，靠得更近了一些。
她的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许逸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他能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脖颈。
他甚至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安稳的体温。
整个车厢仿佛都消失了。
窗外的风景也失去了意义。
他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肩膀上这片小小的，温热的，柔软的触感里。
他不敢动。
他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他像一尊雕塑，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甜蜜的负担。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好让她能靠得更稳一些。
他转过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黑色的，柔顺的发丝。
他忽然觉得，这四个小时的车程，或许，可以再长一点。
长到，足够他记住此刻的每一种感觉。
记住阳光穿过车窗的温度。
记住列车行驶的节奏。
记住她发间的香气，和肩膀上，那份安心的重量。
列车广播里传来即将到站的柔和女声，将沉浸在思绪中的许逸唤醒。
他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肩膀上的重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片温热的余韵。
顾晓寒也醒了。
她正看着他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套，眼神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脸颊上还留着座椅头枕压出的浅浅红印。
空气中那份静谧的亲密，随着意识的清醒，被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取代。
“到站了。”
许逸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沙哑一些。
“嗯。”
顾晓寒应了一声，将他那件外套叠好，递了回去。
“谢谢。”
她的动作很自然，仿佛之前那个靠在他肩头的姿态，只是一场无声的梦境。
高铁稳稳停下。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车厢，踏上了站台。
家乡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同于大城市的，混杂着水汽与泥土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熟悉，却又因为身边的她，而变得有些陌生。
许逸的家在老城区，离高铁站还有不短的一段路。
他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门打开，一股属于旧车的，皮革与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涌出。
顾晓寒先坐了进去，许逸随后跟上，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是一个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的地方。
出租车启动，计价器开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变换。
没有了摩天大楼的压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和沿街茂盛的香樟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车厢里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许逸偶尔会侧过头，看向顾晓寒。
她安静地看着窗外，看着这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情绪。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跟她介绍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小店。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种沉默，不同于在火车上的安然，反而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紧张。
车子拐进一个种满了梧桐树的旧小区。
水泥路面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露出下面的石子。
两旁是清一色的六层红砖楼房，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一切都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又好像，因为她的到来，所有熟悉的景物都染上了一层新的滤镜。
车子在其中一栋楼前停下。
“到了。”
许逸付了钱，率先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他们的背包。
顾晓寒跟着下来，抬头打量着这栋充满了年代感的楼房。
楼道里没有灯，光线有些昏暗。
许逸走在前面，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
顾晓寒跟在他身后，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属于旧房子的，淡淡的霉味。
他们在三楼停下。
一扇刷着绿色油漆的铁门，门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福”字。
许逸站在门口，手抬起来，却在门上悬停了片刻。
他没有用钥匙。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之后，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一张年轻又充满活力的脸探了出来。
“哥！”
许瑶看到许逸，眼睛瞬间亮了。
但她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就立刻被他身后的顾晓寒牢牢吸引住了。
女孩的眼睛倏地瞪圆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她的视线在许逸和顾晓寒之间来回扫了几个来回，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容。
许逸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果然，下一秒，许瑶完全无视了她哥，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晓寒，用一种无比甜美的声音喊道。
“姐姐好！”
这一声“姐姐”，喊得清脆响亮，又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亲热。
顾晓寒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太阳花一样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好。”
许瑶完全不在意她的拘谨，一把就抓住了顾晓寒的手臂，热情地把她往屋里拉。
“姐姐快进来，站门口干嘛呀！路上累坏了吧？”
“我哥也真是的，这么漂亮的姐姐，现在才舍得带回家！”
顾晓寒几乎是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进了屋里。
许逸一个人，拎着两个背包，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妹妹那自来熟的背影，又看了看被她拉着，一脸茫然的顾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