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小节:血煞蚀骨
飞云号驶离濡须口的第三日,江面寒风凛冽,天空飘下入冬后的第一场细雪。北岸曹军帅帐内的气氛,却比帐外更显阴寒。
那枚被曹操盛怒之下掷在地上的伪玺,正静静躺着,散发着幽幽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奇诡的是,帐外飘落的雪花一触帐顶,便瞬间化作墨黑,如同沾染了浓墨,接着竟无视物理阻隔,顺着毡布缝隙渗入帐内,在伪玺周围堆积成一圈粘稠如凝固污血的黑渍。
曹操端坐榻上,脖颈处的妖鳞虽已消退大半,不再蔓延,却留下青黑色、仿佛深入骨髓的诡异印记。每到子夜阴气最盛时,这些印记便会传来钻心蚀骨的痒痛,提醒着他那日遭遇的邪异。他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伪玺,眼中翻涌着惊疑、后怕与难以抑制的杀意——就在昨日,医官奉命剖开那些青黑色邪鱼,竟在鱼鳔中发现极细微的玉屑,其纹理质地与这枚伪玺完全相同!这绝非巧合。
“主公,此物邪异非常,留之大凶,是否……即刻将其焚毁?”侍立一旁的谋士程昱低声进言,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惧。他袍角不慎沾染了些许渗入帐内的墨雪,布料竟如被强酸腐蚀,缓缓消融出一个个破洞。
曹操尚未回答,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呵斥声。帘幕被猛地掀开,两名侍卫拖着一个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的年轻宫人闯入。那宫人的右手指尖胡乱缠着被暗红色液体浸透的布条,显然是之前不慎触碰过地上的伪玺。
“启禀主公!此獠胆大包天,竟敢擅自擦拭玉玺,行迹可疑!”
曹操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宫人缠着布条的手指上,瞳孔骤然收缩。布条下渗出的绝非寻常鲜血,而是粘稠如胶、色泽暗红近黑的液体,顺着指缝不断滴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散发出与当日玄龟血珠同源的、令人作呕的腥戾之气!
“拿下!”曹操厉声下令,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那宫人猛地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火焰包裹。众人惊骇地看到,他缠着布条的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融”!皮肉如烈日下的蜡像般迅速软化、流淌,顺着森白的指骨滑落,顷刻间便露出完整的指节!
“啊——!救…救我!!”宫人发出绝望哀嚎,疯狂用另一只手抓挠手臂,可这举动却像是加速了某种可怕的进程。暗红色粘稠血珠从他全身毛孔不断渗出,所过之处,肌肉、筋腱乃至骨骼都如同风化的沙堡,依次化为细密的灰黑色齑粉,升腾起缕缕恶臭烟气。
短短几个呼吸间,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具完整的人形骨架,依旧保持着跪地捧玺的姿势,僵硬地立在伪玺旁。骨架关节处,还缭绕着些许未曾散尽的暗红色不祥血雾。
“这…这究竟是什么妖邪之术?!”连见多识广的程昱也骇得后退半步,手中打算镇邪的桃木符箓尚未激发,袖袍扫过地面那滩暗红液体,布料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露出的皮肤上立刻泛起一片密集水泡。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具森白骨架的头颅,颌骨突然毫无征兆地上下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瘆人声响,竟清晰吐出几个断续却无比清晰的字眼:“皇叔……诛……曹……”
“是少帝的声音!”曹操猛地从榻上站起,腰间佩剑“呛啷”一声半截出鞘,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声音分明是十多年前,被董卓废黜并毒杀的汉少帝刘辩临终前的声音!当年少帝弥留之际,曾对闻讯赶来的刘备低声说过类似的诛曹之语,此事乃绝密,仅有寥寥数人知晓,如今怎会从一具无名宫人所化的骨架口中传出?!
“咔哒…乱臣…贼子…” 骨架的颌骨继续开合,声音怨毒而空洞。
就在此时,地上的伪玺表面“咔嚓”一声,骤然裂开无数细密的蛛网状纹路!粘稠如血浆、散发着冲天怨气的血煞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洪水,从中汹涌而出,顺着地面缝隙急速蔓延!
血煞所过之处,帅帐坚固的梁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腐朽,木头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虫蛀孔洞,散发出如同挖掘古墓时闻到的陈年棺木般的恶臭;铺地青砖仿佛被抽干所有精气,纷纷化为齑粉,露出下方颜色深暗的泥土。更令人作呕的是,泥土中竟钻出无数肥硕蠕动的白色蛆虫,它们仿佛受到某种召唤,齐齐朝着血煞汇聚的方向爬去。
“不好!这血煞能吞噬生机,腐蚀万物!”程昱惊骇大叫,急忙催动手中的桃木符箓,可符纸刚接触弥漫的血煞之气,便“嗤”的一声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捏着符箓的指尖已然开始传来麻木之感,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细小虫豸正顺着皮肤试图钻入体内!
与此同时,已顺流而下、远离数十里的飞云号上。
正在舱室内盘膝打坐、竭力稳固道胎中那初成且布满裂纹的杂胎金丹的王凡,猛然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冰寒。道胎深处那丝自玄龟妖鳞净化后残留的邪异寒气,此刻竟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因果瞳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视野瞬间穿透空间阻隔,将北岸曹军帅帐内正在发生的惨烈景象尽收眼底!
“那是……!”王凡心头巨震。从伪玺中涌出的猩红粘稠血煞,其气息本质并非源自玄龟的千年怨气,而是某种更加深沉庞大、沉淀了数十近百年的恐怖怨念——其核心赫然指向初平元年,董卓焚烧洛阳、迁都长安时那场滔天大火与无数惨死冤魂的执念!
“是洛阳的余烬……是那座千年古都的哀嚎与怨恨!”王凡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入冰窖之底。因果瞳自动追溯源头,将十八年前那场人间惨剧的片段强行推至他眼前:
冲天烈焰吞噬着洛阳巍峨的宫阙,董卓的西凉铁骑在街巷中肆意屠戮,百姓的哭喊、宫女的尖叫、士族的怒骂与求饶声交织成一曲末世悲歌。他看见太傅袁隗及其宗族被绑于市口,烈火焚身,犹自怒目痛斥国贼;看见无数平民为避兵祸抱着孩童跳入护城河,却被追兵的箭矢无情射穿,鲜血染红水面;更看见一个身着宦官服饰、满脸焦黑的小黄门,在即将被火焰吞没的最后一刻,将怀中紧紧抱着的一块缺角传国玺残片死死按入炽热的灰烬之中……而那残片的气息,与如今北岸帅帐中那枚伪玺同出一源!
“孙权献上的根本就不是普通赝品!那是用当年洛阳火场中浸透无数冤魂血气与执念的传国玺残片为‘引’,复刻出来的血煞邪玺!”王凡瞬间明悟这最残酷的真相。幽冥阁,或者说借助幽冥阁之力的董卓、孙权之辈,早已将这场国难炼成了最恶毒的武器!
北岸帅帐内,血煞仍在蔓延,士兵的哀嚎与器物被腐蚀的声响不绝于耳。王凡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这血煞若彻底爆发,吞噬的将不仅是曹军,其邪气弥漫开来必将殃及整个长江沿岸的生灵!
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造型古朴、透着森然鬼气的青铜傩面。此物是他当初在铜雀台地宫,从一名被击杀的幽冥阁祭司尸身上搜得,面具左眼处镶嵌着一块鸽卵大小、色泽暗红仿佛凝固血液的奇异宝石。根据零碎信息,此宝石能吸纳、储存阴煞戾气,但使用时亦需承受巨大的反噬风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王凡眼神一厉,双手掐诀,将体内洪涛境的灵力与燃命火的一丝本源悍然注入这青铜傩面之中!
“嗡——!”
傩面剧震,爆发出刺目的血红光芒!左眼处那枚暗红宝石仿佛一只沉睡的魔眼骤然苏醒,猛地“张开”,产生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吸摄之力!目标直指北岸帅帐中那汹涌的血煞!
仿佛受到无形之线的牵引,北岸那粘稠猩红的血煞之气竟化作一道横跨长江的暗红色能量光带,逆着凛冽的江风与水汽,朝着飞云号的方向急速涌来,最终尽数没入那傩面左眼的宝石之中!
“呃啊——!”
就在血煞涌入傩面的刹那,王凡只觉得自己的左眼传来一阵仿佛被生生剜出的撕裂剧痛!他强忍着这非人的痛楚内视,只见那傩面左眼的宝石正如同承受不住压力般,表面渗出缕缕鲜血般的液体,顺着冰冷的面具流淌到他的脸颊之上。更诡异的是,这些“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竟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燃烧起来,化作一个个扭曲跳动的“汉”字火焰!这些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带来剧痛,但与此同时,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血煞中最暴戾、最混乱的那部分怨念正在这奇异的燃烧中被净化、提纯。
透过这血与火的连接,王凡的视野被强行拉入了十八年前的洛阳火海。
他身临其境般地“看”着那座千年帝都如何在烈焰中哀嚎,看着无数生命如何在刀兵与火焰中化为焦炭,看着文明的瑰宝如何在野蛮的践踏下化为乌有。太傅袁隗临死前的怒骂,投河百姓绝望的眼神,小黄门与玺残片同焚的决绝……无数画面、无数声音、无数情感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的神魂。
“我明白了……这熊熊燃烧的,何止是洛阳的宫室街巷……这场大火,从未真正熄灭过!”王凡的心在颤抖,眼眶被混杂着血与泪的液体模糊,“它被刻意地封存、炼制,藏在了玉玺的残片里,藏在了这血煞之中,藏在了每一个亲历者、每一个听闻者的记忆深处,藏在了这破碎山河的每一寸伤痕里!”
傩面吸纳的血煞越来越多,其上的古朴纹路被彻底点亮,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痛苦、充满不甘的冤魂面孔。王凡能感受到,这些冤魂的核心执念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诸侯(如曹操),而是一种对那场无端降临的浩劫、对那将天下拖入乱世深渊的暴行的最本源的控诉与呐喊!
北岸帅帐之内。
曹操正紧握佩剑,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更可怕异变,却突然感觉那弥漫帐内、令人窒息的血煞威压在快速减弱。他惊疑地看到,地上那具不断发出“诛曹”之声的骨架,颌骨开合的速度慢了下来,那充满怨毒的声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碎、模糊却充满悲伤与无助的呜咽声,仿佛千万亡魂在低声诉说着洛阳城的惨状。
“主公!您快看!”程昱指着帐内四周,声音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激动。
曹操举目望去,只见那些被血煞侵蚀、已然腐朽发黑的梁柱,表面那死寂的黑色正在褪去,干枯的木纹之中竟不可思议地抽出了一点点、一丝丝代表着生机的嫩绿新芽!地面上化为齑粉的青砖区域,尘土重新凝聚,几株翠绿的不知名野草顽强地钻出;而那些令人作呕的白色蛆虫,则在瞬间化为飞灰,被帐内流转的气息卷散,消失无踪。唯有那具宫人所化的骨架依旧跪在原地,但其颌骨最后轻轻开合了一下,吐出的不再是指控,而是一声悠长、沉重、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的叹息,随即彻底散架,化作一堆寻常白骨。
飞云号上,王凡将最后一道血煞能量吸入傩面。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傩面左眼那枚暗红宝石终于承受不住内部庞大的能量冲击与净化之力,彻底碎裂开来!宝石碎片化作齑粉,一道灼热的血痕自傩面左眼位置蔓延而下,如同泪痕,深深烙印在王凡的脸颊之上。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道胎之中那枚饱经磨难、布满裂纹的杂胎金丹,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洗礼与淬炼,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耀眼的金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旭日东升,温暖而浩然,将他道胎深处最后残留的那丝源自妖鳞的阴寒邪气彻底驱散、净化!
——这汇聚了洛阳无数冤魂执念的血煞,在经历了傩面的过滤与燃命火的灼烧,并与王凡自身坚韧的意志、以及“安”字玉佩中那份守护执念产生共鸣后,其最本源、最精纯的那部分能量竟阴差阳错地化作了淬炼他金丹的、最炽热也最沉重的“火焰”!
“皇叔…诛曹……” 王凡低声重复着少帝那充满争议的遗言,结合方才所见所感,心中豁然开朗。这或许并非一个简单的、针对个人的刺杀指令。其更深层的含义,或许是希望所有还记得洛阳之殇、心中尚存汉室一隅之人能够戮力同心,去诛灭、去终结那如董卓般“祸乱天下、荼毒苍生”的根源与暴行——守护的并非仅仅是刘姓的江山,更是“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不再兵戈相连”的朴素愿望与未来。
脸上的青铜傩面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黯淡无华,左眼处只留下一个空洞。王凡将其小心收起,目光再次投向北岸。虽然那里的血煞之灾已被自己冒险平息,但他心中雪亮:伪玺虽毁,但藏于其内的“洛阳之火”的种子,真的彻底熄灭了吗?曹操、孙权、刘备,乃至这天下间有实力的诸侯,谁的手中不曾握有类似的历史“残片”?谁又不是在用各自的方式,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或有意或无意地继续“焚烧”着他们所理解的“天下”?
他内视自身,道胎之中那枚历经玄龟妖鳞、洪涛境、燃命火、乃至此番血煞淬炼的金丹终于完成了最终的聚合。虽然丹体之上那些深刻的裂纹依旧清晰可见,仿佛记录着每一次生死考验,但其整体却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内敛温润的宝光。裂纹之中,那丝独特的金色微光已然壮大,它不再是单纯的法力,而是融合了燃命火的净化真意、洪涛境的包容特性、妖鳞中提炼的龙脉坚韧,以及此番从血煞中汲取的、属于万千黎民那份“渴望安宁”的执念。
这已不再是传统修仙典籍中记载的纯粹无瑕的金丹。这是一枚承载了乱世记忆、痛苦、抗争与未灭希望的——“道种”。
王凡低头看向胸前那半块“安”字玉佩,其上的裂纹似乎也深邃了些许。一滴极其微小的、纯粹由温暖白光凝聚而成的金色液滴,悄然从玉佩最核心的裂纹中渗出,无声无息地融入他的血脉,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与力量。
他知道,这场围绕着龙脉与国运的“道争”,其意义早已超越了魏吴之间的疆土博弈,甚至超越了幽冥阁那“窃取天运”的阴谋本身——它最终关乎的,是在这乱世的熔炉与废墟之上,在无数鲜血与烈火的洗礼之后,究竟能锻造出怎样一个……“天下”。
飞云号破开江浪,继续向东而行。凛冽的江风卷起王凡玄色的道袍,露出他脸颊上那道由傩面反噬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血痕。他凝望着南岸那轮廓渐渐清晰的建业城,眼中不再有丝毫的迷茫与彷徨,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定。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邪祟诡计,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将带着这枚淬炼成型的“道种”,带着洛阳废墟的余烬与警示,带着如潘璋护子般最纯粹的守护执念,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因为他已然彻悟,所谓“道争”,争的从来不是一朝一姓之气运长短,而是脚下这片土地,以及生于斯、长于斯的万千生灵,其未来的……模样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