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大比广场已如沸水般炸开。看台上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遮阳棚,三皇子陈睿渊执扇轻叩掌心,对身旁的洛洪笑道:“国子监果然藏龙卧虎。秦朗拆解弩机时的那手‘活轴法’,连工部营缮清吏司的老工匠都叹服,刑名断案又滴水不漏,倒是块通才的料子。”
考评团席上,工部尚书周正明捋着胡须,与枢密院副使李崇山交换眼神:“昨日格物试,秦朗修复浑天仪时,竟能从《考工记》‘轮人’篇里化出校准新法;林诗允算亩产增益,用的‘均田折算术’比户部的老法子还精快三成——这般实务才干,可不是死读圣贤书能得来的。”
司农寺少卿王敏端补充道:“刑名科那篇判词,既合《大陈律》,又顾全市井情理,可见对民生疾苦是下过功夫的。”
人群中,孙浩辰正拽着相熟的兵部主事大声嚷嚷:“看见没?那执卷站在最前面的就是秦朗!我早说过他是块璞玉。”
旁边的主事忙拱手笑道:“孙兄好眼光!这般人才,将来入了刑部或工部,必是栋梁之材。”
观礼台东侧的茶棚里,柳怀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舒展了些,却仍哼了一声:“不过是两场考较罢了,真到了朝堂上,可不是光凭笔杆子和算筹就能立足的。”
柳如烟捻着腰间的玉佩,眼波掠过场中那个挺拔的身影,轻声道:“父亲您看,他拆弩机时指尖的茧子,可比寻常世家子弟厚实多了。”
丫鬟春桃在旁搭话:“小姐没瞧见吗?方才秦公子接过锦旗时,先给考评团行了个工匠礼,再行文士礼,这般懂实务又知礼数的,京里可不多见。”
柳怀安呷了口茶,没再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国子监队伍里多停了片刻。
官员们聚在廊道里低语,吏部文选司郎中抚掌道:“国子监近年越发务实了!前几年总被说‘重文轻技’,如今看来,是把《大学》里的‘格物致知’落到了实处。”
商贾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绸缎庄掌柜对粮行老板笑道:“听说秦公子是京城来的,他那篇《西域通商考》里提的‘互市保税制’,若真能推行,咱们往西域运丝绸可就省三成关税了!”
旁边的盐商捋着山羊胡:“我看赵公子更了不得,农桑科那改良水车,若是推广开,江南亩产上去了,盐引销路必增——得想法子结个善缘才是。”
百姓们挤在木栅栏外,指着秦朗三人啧啧称奇。
卖糖画的老汉道:“那姑娘(温清悠)昨日猜谜时多灵啊,今日看农桑科试时,还帮着致远学院的学生算错漏呢!”
挑着菜担的农妇接话:“我家汉子说,秦公子判的那案子,跟去年张屠户丢猪的事像极了,那判词写得公道,连县太爷都点头呢!”
世家子弟们的议论则多了几分矜持。
苍梧书院的顾承泽摇着玉柄扇:“论诗赋,白露书院的洛云舒未必输,只是策论稍逊;兵法科苏烈的沙盘推演其实更胜一筹,可惜组队时出了纰漏——国子监胜在均衡罢了。”
临江书院的姜若璃却轻声道:“你没见秦朗在刑名科引的那条‘疑罪从有’特例吗?那是二十年前废帝时的旧律,连律书都快查不到了,他竟能信手拈来,这等功底,可不是‘均衡’二字能概括的。”
日头渐斜,广场上的喧嚣仍未散去。
秦朗将两面锦旗交给同窗收管,转身时正撞见林诗允与温清悠相视而笑——温清悠手里还捏着那枚执卷面人,面人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倒像是也在为这两日的荣光轻轻颔首。
远处的钟楼敲了申时的梆子,秦朗望着考评团正与三皇子商议着什么,忽然想起昨夜倚翠楼陈靖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指尖的锦旗穗子仿佛瞬间浸了凉意。这双旗加身的荣光,究竟是桂冠,还是更沉的枷锁?他望着天边渐红的云霞,忽然明白,这场大比,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大比广场中央的汉白玉坛已亮起数十盏羊角灯。坛上悬着“明辨”二字匾额,两侧立着黑漆木架,插满各色令旗——青旗书“王道”,玄旗书“霸道”,正是初辩的攻守标识。
洛洪亲自摇响铜铃,抽签筒在各书院代表手中传过。陈靖抽中玄旗时,指尖在“霸道”二字上轻轻一叩,抬眼望向国子监方向,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秦朗展开手中竹签,青底金字的“王道”二字在灯光下格外分明。
“有趣。”
三皇子陈睿渊执扇轻敲掌心,对身旁的洛洪道,“幽州世子论霸道,国子监学子论王道,倒像是把朝堂上的争论搬到了这论战台。”
坛下早已挤满观礼者。孙浩辰踮着脚往前凑,对身边的柳家仆从道:“秦朗最擅长从《论语》里找论据,去年在京城辩论‘和亲利弊’,他引‘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把主张强硬的将军都辩得哑口无言!”
观礼台的茶座里,柳怀安放下茶盏:“陈靖在幽州时,曾单骑入突厥牙帐,以‘屠城胁降’之语逼对方退军,论霸道,他有的是实战底气。”
柳如烟望着坛上那个玄袍少年,轻声道:“可霸道如烈火,能焚荆棘,亦能燎原。”
丫鬟春桃接口:“小姐是说……秦公子的王道更像活水?”
梆子再响,论战开始。
陈靖率先登坛,玄色锦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诸位且听——上古蚩尤暴虐,黄帝以干戈定天下;商纣无道,武王遂有牧野之战。若纯用王道,何以平乱世、安黎元?”
他指向北方,声如洪钟,“幽州城外,西梁年年南下,若不筑坚城、厉甲兵,难道凭仁义感化?《大陈会典·兵防篇》明载‘边患需以威服’,这便是霸道的实效!”
坛下响起一片低赞。
漠北书院的苏烈拍着大腿叫好:“世子说得对!去年我随父守雁北关,若不是用‘诈败诱敌’的霸道计策,哪能全歼来犯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