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允见状,连忙起身替温清悠解围:\"是前日出游时在虹桥下买的,卖灯的老汉说这珍珠是从瘦西湖底捞的。\"
她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将一盏新茶推到秦朗面前,茶水里浮着的茉莉花瓣,恰好组成个\"慎\"字。
此时云溪书院的李宇忽然提议:\"光饮酒作诗未免乏味,不如玩'射覆'如何?我先覆一物,诸位请猜。\"他说着,将一方素帕盖在食盒上,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漠北书院的苏烈性子最急,立刻喊道:\"莫不是方才那道'蟹粉狮子头'?\"
\"非也非也。\"李宇摇头轻笑。
白露书院的方尘抚着胡须沉吟:\"依在下看,是块端砚。\"
\"也不是。\"李宇卖了个关子,目光却瞟向秦朗。
秦朗望着素帕下隆起的弧度,端起茶盏抿了口,忽然笑道:\"可是'棋'?\"
李宇闻言眼睛一亮,掀开素帕果然是副紫檀木棋盒:\"秦兄果然慧眼!这棋盒是在下家传之物,曾得高人指点,说与秦兄这样的妙人对弈,方不负此棋。\"
陈靖见状抚掌大笑,亲自打开棋盒:\"好!今夜便请秦兄与李兄手谈一局,我等也好一观高妙!\"
侍女们连忙撤下杯盘,铺好棋具。
秦朗执黑先行,落子声清脆如玉石相击,与洛云舒的琴音、窗外的画舫笙歌融在一处。
温清悠趴在桌边看棋,鬓边的珍珠步摇偶尔蹭到秦朗的衣袖;林诗允则替众人续茶,目光却不时落在棋盘角落——那里有颗黑子,恰好落在\"楚河汉界\"的缺口处,像极了白日里瘦西湖水鸟叼起的银鱼,在灯影里闪着冷冽的光。
夜渐深时,不知谁提议去河边放灯。众人簇拥着来到码头,温清悠将一盏绘着并蒂莲的琉璃灯放入水中,火光映得她脸颊绯红:\"听说对着灯许愿最灵验,秦公子你许了什么愿?\"
秦朗望着随波远去的灯影,想起白日里瘦西湖的荷香与此刻酒盏中的琥珀光,忽然笑道:\"只愿这一局棋,能下得尽兴。\"
陈靖站在他身侧,将一盏绘着幽王星象的孔明灯点燃,火焰升腾时,他忽然凑近低语:\"秦兄可知,这倚翠楼的酒,为何叫'醉流霞'?\"
秦朗转头看他,见对方眼中映着满江灯火,竟辨不出是醉意还是笑意。
夜风送来远处画舫的戏文,唱的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他忽然觉得,这一夜的风花雪月,倒像是大比硝烟前一场绚丽的梦,只是不知梦醒时分,棋盘上的棋子,又该落在何方。
正当洛云舒的琴音转入《霓裳羽衣》的婉转段落,倚翠楼外忽然传来甲叶摩擦的轻响。
先是一声低喝\"殿下驾到\"划破夜色,紧接着整座楼的喧嚣骤然凝止,连秦淮河上的画舫笙歌都似被掐断了弦。
陈靖手中的白玉杯微微一震,琥珀酒液险些泼出。
秦朗抬眼望向窗外,只见沿河灯笼次第亮起,明黄伞盖在灯影里如流火般移来,十余名玄甲亲卫按剑而立,甲胄上的狮首吞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三皇子陈睿渊独有的护卫制式。
\"快整衣冠!\"
鸿鹄书院的李修远低声提醒,袍袖却不慎扫翻了棋盘,黑白子滚落满地,恰在此时雅间门帘被侍者掀开,陈睿渊身着月白常服踏入,腰间玉带扣上的蟠龙衔珠佩随步伐轻晃,看似随意的装束却难掩眉宇间的龙章凤姿。
\"臣等参见三皇子殿下!\"
屋内众人纷纷离席跪倒,秦朗垂首时瞥见陈睿渊靴底沾着的星点泥渍,竟与白日里瘦西湖畔的湿土颜色无二。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陈睿渊声音带着惯常的温润,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席间,最终落在陈靖身上,\"孤方才在对岸观灯,听闻倚翠楼有雅集,想着诸位学子连日辛苦,便顺道过来看看。\"
他身后的传影卫首领垂手而立,温清悠悄悄拽了拽秦朗衣袖,林诗允则低头整理裙角。
陈靖起身时特意整了整衣领,脸上堆起恭谨的笑:\"殿下莅临,令这倚翠楼蓬荜生辉。臣等不过是借此处歇歇脚,不想扰了殿下雅兴。\"
\"何来打扰?\"
陈睿渊走到主位旁的空席坐下,侍女连忙奉上新茶,\"孤年少时也曾参加过学院会课,记得那时最盼着休沐日与同窗小聚。\"
他端起茶盏轻吹浮沫,目光忽然落在秦朗身上,\"倒是秦朗,昨日拆解弩机的巧思,孤已听工部侍郎提过多次。\"
这话一出,屋内空气顿时一凝。
漠北书院的苏烈攥紧了腰间皮鞭,白露书院的李景逸折扇摇得更急。
秦朗深深一揖:\"草民不过是照本宣科,不敢劳殿下挂怀。\"
陈睿渊放下茶盏,指节轻叩桌面:\"哦?孤却觉得,能将《考工记》活用到实战中的,整个国子监也只你一人。\"
陈靖见状立刻举杯:\"殿下谬赞了。秦兄的才学,我等皆是佩服。来,臣敬殿下一杯,愿殿下万安。\"
\"好说。\"
陈睿渊与他遥遥一碰,酒盏相击声清脆如佩玉,\"说到才学,明日刑名科大比,倒要看看诸位如何辨析《大陈律》。\"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水,云溪书院的李宇险些捏碎手中的酒杯,清风书院的张云舟折扇\"啪\"地合上。
\"刑名科最是考校人心。\"
陈睿渊仿佛未察觉席间的紧张,转而望向温清悠,\"方才听闻姑娘吟得好诗,不知可曾读过《女诫》中的刑名篇?\"
温清悠愣了愣,随即福身道:\"曾读过一二,只是觉得女子学这些打打杀杀的律条,不如多习些针黹。\"
\"此言差矣。\"
陈睿渊笑道,\"律条如同针线,既能缝补乾坤,亦能勘破迷局。就像秦卿拆解弩机,看似拆的是机关,实则破的是人心——这与刑名科的真谛,倒是异曲同工。\"
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陈靖。
秦朗忽然明白,三皇子今夜的不请自来,哪里是观灯雅集,分明是借着刑名科的由头,在倚翠楼这盘棋上,落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子。而那即将开考的刑名科,恐怕早已不是简单的律法辨析,而是各方势力摊牌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