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弯腰拾起令牌,指尖摩挲着刻痕斑驳的国子监徽记,烛火在他眼底凝成两簇坚定的光:“王爷的伤疤是大陈的勋章,可秦朗的路,注定要自己走。”
他将令牌收入怀中,挺直脊背的动作惊起梁间栖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的声音清晰如金石相击,“兄长如何,旁人如何,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秦朗所求,不过是在这朗朗乾坤下,以所学换个海晏河清。”
软剑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却不是出鞘的预兆,而是剑柄上的铜穗扫过衣摆。他再次深深行礼,起身时目光已越过陈昊,望向窗外扬州城的万家灯火:“若王爷惜才,恳请容秦朗在大比中全力一搏。待到尘埃落定,无论胜负,秦朗自会带着答卷,再来向王爷讨教。”
说罢,他后退三步,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卷着案头未饮的琼浆泛起涟漪。
陈昊盯着少年转身时挺直的脊梁,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震得廊下十二面铜镜嗡嗡作响。他抓起鎏金酒壶遥遥一倾,酒水泼洒在青玉地砖上,蜿蜒如血:“好!好!好个海晏河清!”
他指着秦朗的背影,虬髯因笑意不住颤动,“当年你父亲单枪匹马闯西梁营帐时,眼底也是这股子不要命的劲!”
酒壶重重砸在案几,溅起的夜光珠滚落满地,陈昊却浑然不觉,只抚掌叹道:“本王阅人无数,见过为求富贵卑躬屈膝的,见过贪恋权柄不择手段的,偏生你这小子,把功名利禄踩在脚下。”
他眯起眼,烛火在瞳孔里碎成点点金芒,“今日这宴没白摆——你若真能在大比中闯出个名堂,他日再相见,本王定要敬你三杯!”
秦朗在门槛处顿住身形,回身拱手时衣袂带起沉香余韵,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十二面铜镜上,碎成棱角分明的星芒:“能得王爷一句夸赞,胜过千金赏赐。”
他直起腰时目光如炬,软剑缠绳在指间绕出利落的结,“待大比尘埃落定,秦朗定会带着让王爷‘连饮三杯’的答卷,再来这浮玉楼讨教!”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踏入夜色,靴底叩击青石的声响,混着扬州城的更鼓声,渐去渐远。
陈昊盯着少年消失在夜色中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拾起案上那枚秦朗遗落的青铜令牌。
指腹摩挲过\"国子监\"三个字的刻痕,他忽然将令牌抛给身后亲卫,鎏金酒壶在掌心转出冷光:\"去查查这小子最近在看什么书,尤其...有没有和三皇子府的人私下往来。\"
烛火突然爆出灯花,映得他眼底的兴味愈发深沉:\"本王倒要看看,这把不肯入鞘的剑,究竟想劈开谁的棋盘。\"
鲛绡帐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他抓起酒壶将剩余琼浆一饮而尽,喉间发出低沉的笑意:\"通知下去,浮玉楼的'八门金锁阵'撤了——对这种硬骨头,得用软刀子磨。\"
秦朗推开行馆木门时,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他倚着斑驳的门框,望着掌心被鎏金酒壶烫出的红痕,镇南王粗粝的嗓音还在耳畔回荡。窗外月光如霜,将案头未写完的刑名策论染成冷白,墨迹未干的字句间,恍惚又浮现出浮玉楼十二面铜镜的寒光。
“看似招揽,实则试探。”
他摩挲着腰间软剑,想起陈昊展示伤疤时眼底闪过的阴鸷。青州水师与幽州铁骑的暗斗,嫡庶之争与皇子夺嫡的交织,这场宴席分明是个精巧的困局。若他当时稍露贪念,那些藏在鲛绡帐后的暗卫,恐怕早已将他当成可随意拿捏的棋子。
夜风掀起窗棂,卷来远处夜市的喧嚣,却吹不散室内凝滞的空气。秦朗突然想起三皇子书房里那盏常亮的灯,想起镇南王腰间残缺的虎符。他猛地攥紧案上狼毫,笔尖刺破宣纸洇开墨团——在这暗流涌动的扬州城,自己这枚“棋子”,终究要走出属于自己的棋局。
三更梆子穿透重重宫墙,惊起檐角夜枭。陈睿渊倚在紫檀木书案前,指节叩击着密报上的朱砂批注,案头青铜烛台里的龙脑香正化作青烟,在绘着山海图的屏风上织就诡谲云纹。
\"殿下,秦朗已平安返回行馆。\"
影卫首领的玄色劲装浸透夜露,跪姿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镇南王在浮玉楼设下八门金锁阵,每道回廊暗藏机关,连廊下宫灯都暗藏淬毒银针。\"
他从怀中掏出半卷残破的机关图,边缘焦黑处还留着火星灼烧的痕迹,\"属下方才潜入时,发现阵眼竟藏在螭龙纹立柱的龙睛里。\"
烛火突然爆出灯花,陈睿渊指尖顿在密报某处,上面\"青州水师异动\"六字被朱砂圈得通红。
他玄色广袖拂过案头未公开的推恩令草案,素绢上\"分藩集权\"四字墨迹未干,在跳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陈昊那老狐狸,倒会挑时机。\"
声音里裹着寒冰,\"当今天下,兵权就是棋盘上最锋利的棋子。\"
\"可曾探听到宴上细节?\"
陈睿渊忽然起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月光,映得屏风上的瑞兽仿佛活了过来。
\"回殿下,镇南王以虎符残片相诱,席间三次提及要助秦朗夺回世子之位。\"
影卫呈上一枚青铜令牌,边缘还带着齿痕,\"秦朗言辞如淬了火的钢,不仅以'忠君报国'婉拒,更在陈昊摔杯为号时,徒手拆了暗格里的机括弩。\"
他压低声音,\"不过奇怪的是,镇南王非但没有动怒,反而...\"
\"反而将计就计。\"陈睿渊冷笑打断,指尖划过令牌上斑驳的\"国子监\"字样,\"这令牌根本不是遗落,陈昊故意命人拾取,就是要敲打秦朗背后的人——\"
他忽然将令牌重重拍在推恩令上,\"告诉本王,这枚棋子还值几分重量!\"
窗外传来夜枭凄厉长鸣,陈睿渊凝视着月光里的令牌与密报,眸中翻涌着暗潮。半晌,他抬手摘下墙上的鎏金算盘,算珠碰撞声清脆如刀:\"传令下去,加派三重暗哨。大比结束前,绝不能让他出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