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橙重新低下头,继续抚摸婴儿衣服,声音恬静:“我知道呀,警察昨天就通知我了。”
“你不难过吗?”陈纾禾紧盯着她的表情,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
陈橙闻言,立刻抬起手捂住脸,肩膀不停耸动,还发出一阵啜泣的声音。
陈纾禾:“……”
“你是说这种难过吗?”
陈橙“哭”了一会儿就放下手,脸上干干净净,哪有一滴泪?
她闲闲地说:“这人啊,到头来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好难过的?”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丁点儿对枕边人突然暴毙的悲痛。
她这副样子,说她没有问题,鬼才信!
陈纾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这个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无尽的负累和痛苦的女人面前,一字一句地问:
“所以,是你杀了秦牧川,对吗?”
陈橙顿了顿,然后莞尔一笑:“纾禾,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陈纾禾声音冷冷:“你会。因为你知道秦牧川出轨了。”
陈橙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浮夸的惊讶:“什么!他居然出轨了?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够了!”陈纾禾怒斥,“陈橙,你别演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以你的精明,秦牧川的猫腻逃不过你的眼睛!”
陈橙这才褪去那些虚假的表情,静静地看着盛怒的女儿,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就叫做母女连心吧?我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她语气重新变得平淡,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秦牧川就是你杀的。”陈纾禾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太了解陈橙了。
这个女人自私、偏执、控制欲强到病态。
她可以为了秦牧川,不惜母女决裂;也可以为了秦牧川,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去怀一个跟他的孩子;甚至为秦牧川安排好自己死后的生活。
她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才得到的“所有物”,怎么可能容忍这个“所有物”的背叛?
秦牧川的出轨,对陈橙而言,不仅是情感上的背叛,更是对她绝对掌控权的挑衅,是对她所有牺牲和算计的全盘否定,以陈橙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他?
陈橙轻轻一笑,终于承认了:“是啊,是我杀的。”
“……”陈纾禾尽管已经猜到,但亲耳听到她承认,还是让她浑身发冷,“你真的疯了。”
“不,我没有疯。”陈橙微笑,“恰恰相反,我非常聪明。”
她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动作充满母性的怜爱,可说出口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你知道吗?刑法里有规定,怀孕的妇女犯罪,只是监视居住,哪怕是判了刑,生完孩子也还有哺乳期,依旧可以监外执行。你看,我用我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带走了这个背叛我的男人,而我,甚至不需要为此坐一天牢。”
她的眼睛亮得异常,“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的生命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一命换一命?不,是用我注定要结束的性命,终结了他肮脏的生命,而我,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这难道不是最完美、最聪明的解决方式?嗯?”
陈纾禾听着她这一句又一句的,摇了摇头:“我真的看不懂你……陈橙,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不懂。你那么有钱,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为什么偏要抢我的?”
这个问题,从五年前她就想问。
“你就,那么深爱秦牧川吗?”
陈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目光重新变得空洞,看向陈纾禾时,里面没有任何母亲对女儿应有的温情。
“其实也不是……与其说我因为爱秦牧川才抢走秦牧川,倒不如说,我是因为恨你才抢走秦牧川。”
陈纾禾身体一僵。
陈橙淡淡的,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跟蒋建业,是被两边家族硬逼着结婚的,没有感情,只有没完没了的冷眼和争吵。那场婚姻,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我一直都想跟他离婚,想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也终于说服了我父母同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纾禾的脸,眼神怨毒。
“结果,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我怀了你。”
“那之后,蒋建业就拿孩子当借口,死活不肯离婚。我父母也觉得,为了孩子,应该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因为这个,我被迫又跟那个令我厌恶至极的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整整十八年!”
“所以,我恨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可以解脱,去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陈纾禾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你恨我……你报复我的方式,就是抢走我的男人?”
“是啊。”陈橙理所当然,“你当时不是爱秦牧川爱得至死不渝,想跟他结婚吗?我的婚姻不幸福,你又凭什么幸福?”
陈纾禾:“……”
陈橙的眼神变得有些扭曲:“你可能不知道,我抢到秦牧川后就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兴趣了,可我每次一想到,你会因为我跟他在一起就恶心、难受、痛苦,我就又觉得他有意思。”
也就是说,支撑她跟秦牧川这么多年关系的,不是“爱”,而是她恨她!
陈纾禾:“……”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让你跟秦牧川登记结婚吗?”
陈橙低低地笑了起来,她一直很精心保养自己的容貌,各种科技各种化妆,包括现在,脸上也敷着一层厚厚的粉,随着她的笑,那些粉簌簌掉落,就像……腐朽枯败的木头。
“才不是因为什么我想要给秦牧川养老,我就是为了恶心你,对,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他在一本结婚证上的时候,不是很崩溃吗?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
陈纾禾:“……”
“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你的生活,我看着你游戏人间,我特别满意,特别高兴,你越堕落,过得越不好,我就越满意。”
“……”陈纾禾张了张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未想过,来自亲生母亲的恶意,可以如此赤裸、如此持久、如此……毫无道理。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她最终,只能喃喃地问出这句话。
陈橙嗤笑一声:“是谁规定了,母亲就必须爱自己的孩子?法律吗?道德吗?那些东西,束缚得了别人,束缚不了我,我就是更爱我自己,怎么了?我的感受,我的痛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
她上下打量着陈纾禾,眼神冷漠,“你只是我不幸婚姻的一个意外产物、一个拖累、一个……用来发泄我所有不满和恨意的对象,而已。”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陈纾禾的心脏里,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冻结。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决绝的冰冷。
“好,你可以只爱你自己。对不起,是我不合时宜的诞生,妨碍了你的人生,这二十多年来你带给我的所有痛苦,就算是我偿还给你了。”
她挺直脊背,把最后一丝对母亲的期望压下去。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死是活,是杀人还是放火,都跟我陈纾禾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没有回头地说,“当然,你也没有‘以后’了。这应该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纾禾啊,你摆脱不了我的。”陈橙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追上来,“你的命是我给的,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你还要帮我照顾你的弟弟或者妹妹。”
陈纾禾心口一怒:“我会直接把它丢到孤儿院门口!我没有抚养它的义务!”
“我说了,我很聪明的。”陈橙抚摸着肚子,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我赌你,一定会帮我养这个孩子。”
陈纾禾喝斥:“你做梦!”
陈橙笑了笑:“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要命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同样不是为了秦牧川,秦牧川在我这里就是一个报复你的工具而已。我要生这个孩子,是为了,哪怕我死后,这世上,也还留有一个能恶心你的东西。”
“……”陈纾禾转身,惊愕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魔鬼。
陈橙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牢牢锁住陈纾禾:“是我给了你生命,所以,你的一生,都要被我摆布。你的喜怒哀乐,你交什么朋友,爱什么人,过得好还是不好,我都要掌控。”
“我要你众叛亲离,要你永远活在痛苦里,我还要你——孤独终老、众叛亲离、一辈子都不快乐——就像我这辈子一样。”
她的声音不高,却是字字诛心。
“这就是你毁掉我的人生付出的代价,你永远别想逃,别想摆脱我,哪怕我已经死了。”
“……”
陈纾禾站在门口,灯光从她身后照来,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看着床上那个已经彻底变态的女人,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她能理解陈橙觉得她的出生是个错误、是拖累。
她甚至能接受陈橙不爱她这个事实。
但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一个人,竟然可以因为自己的不幸,就将所有扭曲的恨意,化作长达二十多年的报复,施加在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上,并以此为乐,至死方休。
室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陈纾禾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也突然……好想好想时知渺……
上次她被陈橙伤害,就是时知渺陪在她身边,如果没有那件事,她现在一定会去找时知渺,抱住她,在她怀里大哭一场。
可她现在,已经如陈橙所愿,众叛亲离,戛然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