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大原郡城,夜。
乌云压城,闷雷在远天滚动,却迟迟不见雨落。樊丞相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刺耳。车帘缝隙间漏进的夜风带着血腥气,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樊丞相掀开帘子,眉头紧锁——郡守府前竟无一人迎接,只有两盏残破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惨淡的光。灯笼上“清正廉明”四个字被血渍浸透,在火光中显得狰狞可怖。
“把冯德禄叫来!”樊丞相的声音冷得像冰。
随行的侍卫统领赵虎按住刀柄,铠甲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大步走向郡守府,靴底踏过石阶时,忽然踩到一物——低头看去,竟是一截断指,指甲缝里还嵌着青黑色的泥垢。
府门虚掩着,赵虎一脚踹开。
“轰——”
门轴断裂的巨响惊飞檐下栖鸦。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借着火把的光,赵虎看到前院青砖上凝固的大片血泊,几只绿头苍蝇正嗡嗡盘旋。廊柱上钉着半截断臂,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
“大人!”一名躲在影壁后的衙役连滚带爬扑出来,官帽歪斜,脸上糊着血和泪,“您可算来了!冯大人他……他……”
赵虎一把揪住衙役衣领:“冯德禄人呢?!”
衙役牙齿打颤,指向府衙深处:“在、在后堂……头……头没了……两天了,未得命令,咱们不敢移动……”
半刻钟后,樊丞相踏入后堂时,烛台“啪”地爆了个灯花。
冯德禄的无头尸体端坐在公案前,脖颈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钝器反复砍剁所致。尸身保持着批阅公文的姿势,右手还握着毛笔,墨汁早已干涸,在摊开的《大原郡志》上晕开一片乌黑。案几左侧摆着半碗凉透的参汤,汤面浮着一层暗红血沫。
最骇人的是挂在房梁上的东西——那颗头颅被麻绳穿过耳朵,悬在正堂中央。冯德禄的眼睛大睁着,舌尖被割去,齿间塞着一张染血的纸条。
赵虎飞身上梁取下头颅,展开纸条时手微微发抖。
“写的什么?”樊丞相厉声问。
“是……是首诗。”赵虎咽了口唾沫,念道:
“断军粮者,当断其首。”
“莫道燕远,华夏剑至。”
落款处画着一柄滴血的短刀,刀柄刻着“夏”字。
樊丞相猛地攥紧纸条,羊皮纸在他掌心碎成齑粉。冯德禄是他亲手提拔的心腹,更是断雁门关粮道的执行者!他强压怒火,声音嘶哑:“可知是哪路人马了吗?这诗和刀上的‘夏’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侍卫凑近,压低声音:“探子说……是华夏军。”
“华夏军?真是夏淮安!”樊丞相如遭雷击,官帽下的白发根根竖起。他万万没想到,远在巴州的夏淮安竟会插手雁门关战事!
——夏淮安不是应该在巴州当节度使吗?
他在巴州独掌大权,就是个土皇帝,日子逍遥自在;但大原郡离巴州足有一千多里,他怎么会伸手插到这里?
他猛地想起数日前收到的密报:剑门关有大批兵马出关,以“商队护卫”名义押送货物。当时他只当是夏淮安派兵去楚州收留灾民,未加理会。如今看来……
“难道那些兵马,是冲着大原郡来的?他们来大原郡做什么?”樊丞相眉头紧锁。燕州雁门关和巴州夏淮安,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怎么会凑在一起?
“相爷,还有更蹊跷的。”侍卫继续说道,“探子说,那支骑兵袭杀冯大人后,花重金连夜征调五千民工,抢修被挖断的官道。如今雁门关的粮道……已经通了。”
“雁门关!夏淮安的用意不是大原郡,是雁门关!”樊丞相顿时只觉胸口如压巨石,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原以为断粮道能逼牛行远弃关,好让北狄破关后,自己以“议和功臣”的身份收拾残局。可如今,夏淮安不仅识破了他的计谋,还敢直接斩杀朝廷命官!
“雁门关,是不是还没有破?”樊丞相问道。
侍卫点点头:“探子说,还未听到雁门关破的风声。”
“好个夏淮安……”樊丞相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完全低估了夏淮安的能量和胆量。
身在巴州,竟然已经伸手插入一千多里外的燕州事务,此子雄心不小!
一个巴州还满足不了他么!
这个看似温润的商人,骨子里竟藏着如此狠辣的手段!
“那北狄左贤王也是个废物!”樊丞相怒道:“断粮这么久,他竟然还没拿下雁门关!”
“相爷,现在怎么办?”侍卫小心翼翼地问,“是否按原计划前往雁门关议和?”
樊丞相沉默良久,突然冷笑:“现在去雁门关?去送死吗?”他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看见夏淮安率领华夏军站在雁门关城头,冷眼俯瞰着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他不确定夏淮安是否就在雁门关,但他不敢冒险!
华夏军敢杀冯德禄,就敢杀他樊文焕!
樊丞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片刻后,他终于想通了一切——夏淮安杀冯德禄修粮道,是为了给雁门关送粮;而自己这个“议和钦差”刚到燕州,战事就平息了……
于是,夏淮安既救了雁门关,又废了他樊文焕的议和之功,还顺带震慑了朝中宵小!
——好个一石三鸟!
“相爷,现在怎么办?”赵虎按着刀问。
“传令,即刻返回京城!”他猛地转身,“本相要面见圣上。夏淮安擅杀朝廷命官,勾结边将,意图谋逆,其心可诛!”
“另外,”樊丞相盯着掌心血迹,突然阴森一笑:“备笔,本相要写一封血奏折。”
他蘸血写下八百里加急奏折:
“臣樊文焕泣血上奏:巴州节度使夏淮安擅杀朝廷命官,私调兵马越境,更与边将牛行远勾结,意图不轨。其罪有三……”
写至此处,他忽然笔锋一转:
“臣请即刻返京,面陈夏淮安谋逆实证。另,其麾下‘华夏军’已具藩镇割据之势,若不及早剿除,恐成谋逆之祸!”
火漆封缄时,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樊丞相望着屋外的大雨,喃喃自语:“夏淮安,本相倒要看看……是你巴州的刀快,还是京城的圣旨狠!”
他把奏折装入密封竹筒,塞给一名亲兵侍卫:““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若遇阻拦——杀无赦!”
“我们走!”樊丞相转身离开时,官靴碾过一滩黏稠的血迹——那是冯德禄被悬首时滴落的血。樊丞相盯着那抹暗红,突然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