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乍现。
孙刑者动了。
他没有用什么花哨的神通,只是最纯粹的一棒。
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
那根重达万钧的金箍棒,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砸向最前方的清风、明月。
“小心!”
云逍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但他喊晚了。
或者说,根本没必要喊。
清风和明月,那两个面无表情的道童,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竟不闪不避。
他们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们的眼神,依旧是那种空洞的、狂热的金色。
轰!
金箍棒精准地砸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坚硬的青石广场,如同豆腐般被砸开,一个巨大的深坑瞬间成形。
狂暴的气浪向四周席卷,将最前排的数百名信徒掀飞出去。
那些信徒在半空中,身体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而后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然而,烟尘散去。
深坑的边缘,清风和明月依旧静静地站着。
他们毫发无伤。
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
“什么?”
孙刑者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金箍棒,又看了看那两个诡异的道童。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这一棒,就算是一座山,也该被夷为平地。
这两个小道童,凭什么能挡住?
不,他们甚至没有挡。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
“装神弄鬼!”
孙刑者怒吼一声,再次举起了金箍棒。
“二师兄,等等!”云逍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但孙刑者已经冲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攻击地面,而是直接横扫向两个道童。
“死!”
诛八界也动了。
他比孙刑者更快。
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手中的上宝沁金耙划出一道森冷的寒光,直取清风的脖颈。
他讨厌这种感觉。
这些人的眼神,和高老庄那些被献祭的村民,一模一样。
都是被操控的傀儡。
都是伪佛的祭品。
所以,都该死。
然而,就在金箍棒和钉耙即将触碰到两个道童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些之前被孙刑者一棒震飞、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信徒们,突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身体,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扭动着,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
紧接着,一道道淡金色的光芒,从他们天灵盖升起,如同一条条光带,瞬间连接到了清风和明月的身上。
嗡!
一层肉眼可见的金色护罩,在两个道童身前浮现。
铛!铛!
金箍棒和上宝沁金耙,同时砸在了护罩上。
发出两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孙刑者和诛八界,竟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连连后退。
“这……”
诛八界握着钉耙的手,微微发麻,眼中满是惊愕。
孙刑者更是龇牙咧嘴,感觉虎口都裂开了。
“见鬼了!”他骂道,“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更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的,还在后面。
那些被震飞的信徒,站起来后,身体迅速恢复原状。
而最开始被气浪波及,摔得血肉模糊的数百人,此刻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身上的伤口,在淡金色的光芒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断裂的骨骼接续,撕裂的皮肉重生。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便完好如初,重新站回了队列之中,脸上依旧是那副狂热而麻木的表情。
仿佛,他们根本没有死过。
“不死之身?”孙刑者倒吸一口凉气。
“不。”
云逍的声音,冷静地传来。
他站在队伍的最后方,金大强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他和净琉身前。
此刻,他的双眼微眯,眉头紧锁。
在【通感】的世界里,眼前的景象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孙刑者那一棒,味道很清晰。
霸道,狂野,是纯粹的物理性毁灭。
诛八界那一耙,味道则更复杂。
冰冷,锋锐,带着诛灭一切伪邪的道韵。
但这些攻击落在敌人身上时,味道却变了。
它们没有被抵消,而是像泥牛入海,被某种更庞大的东西吸收了。
云逍“品尝”到了。
那是一种“转移”。
伤害,被转移了。
通过那些金色的光带,平均分摊到了在场数千名信徒的身上。
而那些信徒之所以能快速恢复,也不是因为他们不死。
而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力,正源源不断地被脚下这片大地,被那棵枯萎的人参果树抽取,然后转化为一种诡异的“治疗能量”。
这是一个循环。
一个以数千信徒为“电池”,以大地和人参果树为“充电桩”的邪恶循环。
“他们的要害,不在这里。”云逍大声喊道,“他们在共享伤害!别跟他们硬拼,这是个阵法!”
清风和明月,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缓缓抬起手。
“擅闯我佛净地者,死。”
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着他们的动作,身后数千名信徒,也整齐划一地抬起了手。
他们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
既像道门的符箓,又像佛家的手印。
嗡!
数千道金光,从他们手中射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张巨大的金色大网,朝着众人当头罩下。
那金光,看似神圣,但云逍却从中“品尝”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和死寂。
“金大强!”云逍喊道。
“在!”
金大强憨厚的声音响起,他向前一步,巨大的身躯化作一面金色的高墙,将所有人护在身后。
轰隆!
金色大网狠狠地撞在金大强的身上。
金大强魁梧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脚下的青石寸寸碎裂。
“好大的力气。”金大强闷声道。
“这不是力气。”云逍的脸色变得凝重,“这东西在污染!它在改写规则!”
他“尝”到了,那金光接触到金大强的瞬间,一股阴冷、死寂的“道理”,正试图侵入金大强的身体。
那道理很简单:众生皆苦,寂灭为乐。
这是一种诱导万物凋零、走向死亡的邪恶法则。
“玄奘法师!”云逍看向一直抱胸旁观的玄奘。
玄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张金网。
“花里胡哨。”
他吐出四个字,便不再言语。
似乎在等着看弟子们的表现。
云逍明白了。
这是考试。
考官,就是眼前这数千个打不死的傀儡。
“好吧,看来得我们自己解决。”云逍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金大强的后背:“大强,顶住。”
然后,他开始了他的“战场指挥”。
“二师兄,别用蛮力,用巧劲!把他们当成一整个东西来打!”
“他们的动作很僵硬,你那么灵活,跟他们绕!”
孙刑者虽然一肚子火,但还是听从了云逍的建议。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光,不再与敌人正面硬撼,而是在人群中高速穿梭起来。
金箍棒在他手中,时而横扫,时而挑拨。
果然,那些信徒的反应慢了半拍。
他们只会执行最简单的攻击指令,一旦失去目标,就会短暂地陷入混乱。
孙刑者一棒扫倒一片,那些人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但他们的攻击节奏,明显被打乱了。
“诛师弟!”云逍又喊道,“你的耙子,带着破邪之力,别打他们的肉身,攻击他们之间的能量连接!就是那些金色的线!”
诛八界眼中精光一闪。
他瞬间明白了云逍的意图。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既然打不死人,那就破坏他们的能量供给。
他手中的上宝沁金耙,不再追求大范围的杀伤,而是变得精准而刁钻。
每一耙挥出,都精准地斩在那些金色的光带上。
嗤!
光带被斩断,发出类似布帛撕裂的声音。
被斩断光带的信徒,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金光暗淡了一瞬。
虽然很快又有新的光带连接上,但他们的恢复速度,明显变慢了。
“有效!”诛八界心中一喜。
“大师兄,我呢?”
一直护在玄奘身旁的金大强,瓮声瓮气地问道。
“你?你当好你的墙就行了。”云逍说道。
“哦。”金大强有些失落。
战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孙刑者像一只灵猴,在数千人的围攻中上蹿下跳,不断地制造混乱。
诛八界则像一个精准的外科医生,冷静地切割着敌人赖以生存的能量网络。
金大强,则是一面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壁,将所有漏网的攻击全部挡下。
而玄奘,依旧在看戏。
净琉躲在金大强身后,小脸煞白,身体不住地发抖。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她极其厌恶和恐惧的气息。
这气息,和她师父身上的味道,同出一源,但更加庞大,更加邪恶。
云逍则像一个最清闲的看客,双手插在袖子里,嘴里不停地发出各种指令。
“猴哥,左边三个,他们要合击了,打他们中间那个的膝盖!”
“猪师兄,小心你三点钟方向,那家伙要吐口水了!我尝着那玩意儿有剧毒!”
“猴哥,别打腰!我观察过了,他们好像没有肾!”
“猪师兄,注意走位,这些家伙没有友军概念,你把他们引到一条线上,他们会自己打自己人!”
孙刑者和诛八界,越打越心惊。
云逍的指挥,精准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仿佛能提前预判到每一个敌人的每一个动作。
在他的指挥下,原本手忙脚乱的战局,竟然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他们两人,就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在云逍的引导下,精准地解构着眼前这个庞大而邪恶的阵法。
孙刑者心中暗自咋舌。
这大师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打架,还能这么打?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战斗,而是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谜题。
云逍的内心,却不像表面那么轻松。
他的【通感】,已经运转到了极致。
无数驳杂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每一个信徒的攻击,他都能“品尝”到。
拳头的味道,像干硬的石头。
掌风的味道,像冰冷的钢铁。
那些金光的味道,则是腐朽的、带着一丝甜腻的死亡气息。
他通过这些抽象的感知,在脑海中飞速地构建出一个庞大的数据模型。
这个模型的中央,就是那棵枯萎的人参果树。
所有的能量流转,都指向那里。
那里,是“服务器”的所在。
“贫僧觉得,你们这套安保系统,有点落后啊。”云逍在心里默默吐槽。
漏洞太多了。
只要切断源头,这些所谓的“不死军团”,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就在他准备让孙刑者和诛八界,尝试着攻击那棵枯树时。
当!
一声悠扬的钟鸣,突然从道观深处响起。
声音清越,仿佛能洗涤人心。
就在钟声响起的瞬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正在疯狂攻击的信徒,包括最前方的清风和明月,他们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秒还喊打喊杀的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孙刑者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四周。
诛八界也收起了钉耙,眉头紧锁。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凝固的信徒,如同被设定了程序的傀儡,缓缓地转过身。
他们不再看云逍一行人,而是齐刷刷地朝着道观深处,那个钟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盘膝坐下。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他们开始念诵经文。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经文。
音调非佛非道,充满了古老而晦涩的韵律。
内容更是颠三倒四,像是把无数本不相干的典籍,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数千人齐声念诵,声音汇聚成一股诡异的声浪,在整个五庄观上空回荡。
这声音,让人头晕目眩,心烦意乱。
他们就这么坐着,念着,完全无视了身旁的敌人。
仿佛云逍一行人,只是不存在的空气。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孙刑者挠了挠头,彻底懵了。
“他们……放弃了?”诛八界也不解。
“不。”
云逍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不是放弃。”
“这是……仪式开始了。”
他“尝”到了。
随着经文声响起,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生命力,正从这些信徒的身上被抽取出来,疯狂地涌向那棵人参果树。
那棵原本已经枯萎焦黑的果树,树干上,竟然隐隐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红光。
空气中的邪恶气息,也瞬间浓郁了十倍不止。
“他们在献祭!”云逍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们在用自己的命,喂养那棵树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孙刑者追问。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还等什么!”孙刑者扛起金箍棒,“俺老孙现在就去把那破树给砸了!”
“别冲动。”
玄奘终于开口了。
他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迈开脚步,朝着道观深处走去。
“跟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数千名盘膝念经的信徒。
那些信徒,依旧闭着眼,对从身边走过的敌人,毫无反应。
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越往里走,那股邪恶的气息就越浓郁。
同时,那悠扬的钟声,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们穿过了前殿,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庭院。
庭院的中央,正是那棵巨大的人参果树。
近看之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整棵树已经完全焦黑,如同被天雷劈过,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树根盘结处,地面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地狱。
那股庞大的邪恶气息,正是从坑洞中传出来的。
而在庭院的一角,摆着一张石桌,两只石凳。
一个身影,正坐在石凳上。
他身穿一件朴素的灰色道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他的面前,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一炉小火,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壶山泉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那悠扬的钟声,并非来自什么法器,而是他用手指,轻轻敲击茶杯边缘发出的声音。
当、当、当……
清脆悦耳。
这幅悠然自得的景象,与庭院中央那棵邪恶的枯树,与庭院外那数千名狂热念经的信徒,形成了无比鲜明、又无比诡异的对比。
仿佛,这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看到这个道士的瞬间,玄奘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悲伤。
“镇元子。”
玄奘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那老道士,仿佛没有听见。
他依旧专注于眼前的茶具,慢条斯理地进行着洗杯、温壶、投茶等一系列动作。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道家的韵味,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云逍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这个老道士,就是传说中的地仙之祖,镇元子?
可他身上的气息……
云逍努力地【通感】。
却什么也“尝”不到。
这个老道士,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幻影,又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他所有的感知都吞噬了。
这种感觉,比面对堕落的谛听时,还要恐怖。
终于,老道士将一壶茶烹好了。
他提起茶壶,为自己面前的两个茶杯,都斟满了琥珀色的茶汤。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云逍、孙刑者、诛八界,直接落在了玄奘的身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是一种老友重逢般的,欣慰的微笑。
“玄奘法师。”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春风拂面。
“你可算来了。”
“贫道等你,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