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七拎着一个食盒,身后跟着两只手分别拎着一个食盒的大力,一前一后走出醉仙楼。
虽是大年初四,可长街上已经人来人往起来。
个个脸上洋溢着春节的喜气,可唯独一个寂寥的小身影显得格外不同,那张小脸完全没有节日的喜庆,只有畏缩和怯懦。
是小树。
她离醉仙楼门口两丈远,怯生生地站在街中,怀里紧紧抱着那插满红艳艳糖葫芦的草把子。
更让崔小七心头一紧的是——小树裸露在破旧棉袄外的手腕和脖颈上,赫然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青!
不用多想,定是她那个爹动手打的!
在这个重男轻女如同铁律的时代,小树这样的女孩儿,活得比路边的野草还要艰难。
一股怒火夹杂着心疼瞬间涌上崔小七心头。
她将食盒递给身后的大力,快步走了过去。
“小树——”崔小七尽量放柔声音,怕吓到她。
小树掀开眼帘,看到是崔小七,眼中有了一丝光亮,小脸漾开笑容,“姐——大姐姐——”
崔小七不忍看她身上的伤,从小树怀里接过那沉重的草把子,握在手中,满满当当的稻草把子,每一个空出来的位置,也就是说今天还没有开张?
“小树,姐姐帮你卖!”
小树小眼睛眨了眨,她不好意思麻烦眼前的大姐姐,可从大年初一开始,一连三日都没有卖完,挨了打。
身上还很痛,她不想再挨打了。
只得点了点头,希望寄托在眼前的好心的大姐姐身上。
崔小七随即吆喝起来:“卖糖葫芦咯!卖又大又圆冰糖葫芦!甜过蜜饯,赛过蜜饯!”
路人纷纷驻足侧目,什么冰糖葫芦能比蜜饯还好?
崔小七见大家有被吸引到,继续宣传起来,“小娘子吃了它,面若桃花美滋滋!”
“小姑娘吃了它,肤白貌美赛天仙!”
“小公子吃了它,文思泉涌,一举夺魁!”
这别致又吉利又夸张的吆喝,顿时引得路人围了过来。
人群里,一个挎着菜篮子的老婆婆被逗乐了,故意打趣道:“哎哟,小娘子,你来说说我这老婆子吃了呢?能图个啥?”
“您吃了呀,多子多福!”
崔小七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哄笑声:“都多大年纪了,还多子多福、生得出来嘛!哈哈——”
老婆婆被臊得脸红,正要训斥几句崔小七的乱言乱语。
崔小七丝毫不慌,反应极快率先开口,“婆婆您吃了呀——那自然是‘子孙满堂’的‘子’!‘子孝孙贤’的‘子’!您吃了,保管儿孙绕膝,福寿安康!”
这一番巧舌如簧的解释,瞬间把“子”字升华成了福气和孝道,听得老婆婆心花怒放,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哎哟!这小嘴儿甜的!会说话!好好好!就冲你这吉利话,给我来两串!一串我老婆子甜甜嘴,一串带回去给我儿媳妇儿吃!让她也沾沾这‘多子多福’的喜气儿!”
“好嘞!婆婆您拿好!承惠五文!”崔小七利落地取下两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递过去。
有了老婆婆带头,就有了第二个顾客、第三个——
“给我也来一串!给我家小子吃,图个好彩头!”
“我也要一串!给我闺女!”
“我要两串!”
小树看着一串串糖葫芦飞快地递出去,铜钱叮叮当当落入她的打着补丁的钱袋子。
眼睛亮得如今日的日头。
如意居二楼。
沈晚棠正心烦意乱地倚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外面传来的阵阵喧闹和那熟悉的刺耳的吆喝声,让她忍不住烦躁地推开半扇窗户向下望去。
这一看,正巧看到崔小七扛着糖葫芦草把子,笑容明媚、八面玲珑地招揽着生意,那神采飞扬、被众人簇拥的模样,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沈晚棠眼里!
是她!崔小七!
沈晚棠的牙根瞬间咬得咯咯作响,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一定是她!就是她在市井大肆散播那些污秽不堪的谣言,把她和尘哥哥的关系传得如此不堪!
万幸阳儿没有被发现——
她的名声彻底毁了!也累及了尘哥哥,宗族之人还不知怎么等着拽他俩拉入泥潭中——
还有她的嗓子……变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哑巴样子,肯定也跟这个贱人脱不了干系!
现在,这贱人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帮那个下贱的卖糖葫芦丫头吆喝?
还笑得那么开心?
沈晚棠盯着崔小七,又瞥了一眼她身边那个小丫头,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爬上心头。
她对着楼下崔小七的方向,无声地用口型一遍遍咒骂着:“贱人!毒妇!不得好死!……”
就在她骂得正起劲时,楼下的崔小七仿佛心有灵犀般,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崔小七清晰地捕捉到了沈晚棠眼中淬毒的恨意和那无声的辱骂口型。
她非但不恼,反而冲着沈晚棠,极其夸张地、挑衅的——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吐舌头、翻白眼、挤鼻子,一气呵成!
要的就是刺激她!
沈晚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却极具侮辱性的举动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猛地将手中的帕子撕烂,将窗边高几上的花瓶狠狠推倒,摔在地上,瓷片飞溅。
崔小七!你等着!
看着沈晚棠气得扭曲的脸和猛地关上的窗户,崔小七嘴角勾起一抹狡黠而得意的冷笑。
刺激成功!
沈晚棠此刻定然怒火攻心,依她的性子肯定会来找她的麻烦,那就正是潜入如意居探底的好时机!
“新年礼”也该送上门了!
她迅速掏出十几文塞入小树的袋子里,将剩下的几串糖葫芦买了。
快速叮嘱大力:“带小树去酒楼涂抹点药,再给吃点东西!”
然后,一副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笑容,大摇大摆地朝着如意居的正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