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怀瑾倒吸一口凉气,身形晃了晃。
“你……戚隆!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戚隆快哭了,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我哪知道你们俩……你们俩是在演戏啊!还演得那么真!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你们为桑姑娘打破了头!还有那个‘大人’是谁?桑姑娘到底有什么危险?她都要去当尼姑了你们知不知道!”
情急之下,他一股脑把心里的疑问全吼了出来。
“住口!”谢钧钰和白怀瑾几乎同时厉声喝道。
谢钧钰眼神如刀:“谁让你提‘那位大人’的!你想死吗?”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白怀瑾则一把抓住戚隆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戚隆!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把嘴闭紧!关于这封信,关于我和钧钰,关于知漪,关于你听到看到的任何一个字,都给我忘掉!彻底忘掉!否则,不仅是你,连你戚家,都可能招来泼天大祸!明白吗?”
看着眼前两个昔日好友那如临大敌的眼神,戚隆彻底懵了。
泼天大祸?连累家族?他原本以为只是撞破了兄弟俩为了追姑娘耍的小花招,顶多挨顿揍。
现在看来,这水比他想象的深一万倍,底下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鳄鱼!
他吓得牙齿都在打颤:“明白……我忘,我全都忘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就是出来遛个弯儿,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最好如此!”谢钧钰松开按着刀柄的手,但那眼神依旧冰冷,“记住你说的话。滚!”
“我滚!我这就滚!”戚隆如蒙大赦,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连滚带爬地就想往巷子外跑,只想离这两个煞星越远越好。
“等等!”白怀瑾突然又叫住他。
戚隆一个急刹,差点摔倒,哭丧着脸回头:“白兄……还、还有何吩咐?”
白怀瑾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戚隆,此事事关重大,远超你我想象。知漪她……唉,总之,你务必守口如瓶。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挥挥手,语气疲惫至极。
戚隆哪还敢多问,点头哈腰地应着“是是是”,然后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巷子,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幽深的巷子里,只剩下谢钧钰和白怀瑾两人。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谢钧钰摊开手掌,看着那封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信,指节捏得发白:“信怎么会落到他手里?驿卒都是死人吗!”
“现在追究这个还有何用?”白怀瑾疲惫地揉着眉心,脸色依旧苍白,“戚隆知道了,这变数太大了!他那人藏不住事!”
“他敢说出去半个字,我让他永远闭嘴!”谢钧钰眼中寒光一闪。
“杀人灭口?然后呢?”白怀瑾猛地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丝尖锐,“戚隆不是什么小角色,他若出事,戚家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追查!到时候,我们费尽心机遮掩的一切,岂不是不打自招?更容易引起‘那位’的注意!”
谢钧钰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你说怎么办!知漪现在竟然要去慈云庵!她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提到桑知漪,他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还不是因为你!”白怀瑾也火了,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当初是谁提议非要演这出决裂的戏?是谁下手那么狠,在琼林宴上当众掀桌子骂我?是谁放出狠话见一次打一次?谢钧钰!你演得太投入了!投入得连知漪的心都伤透了!
她现在觉得是她害得我们兄弟反目,她就是个祸水!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遁入空门还能怎么办?!”
“我……”谢钧钰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满是懊悔,“我……我只想让她远离危险!‘那位’的势力盘根错节,盯着知漪,就是因为她父亲当年留下的……”
“别说了!”白怀瑾厉声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隔墙有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三天后的见面!必须告诉知漪真相!不能再让她这么折磨自己了!否则,没等‘那位’动手,她先把自己逼死了!”
“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我们一直在骗她?告诉她她父亲可能……”谢钧钰痛苦地闭上眼睛,“她会更恨我们!”
“恨,也比让她心如死灰,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强!”白怀瑾斩钉截铁地说,“也比让她懵然无知,随时可能落入虎口强!这险,必须冒!”
谢钧钰沉默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好!三日后,‘醉忘忧’,听松阁!我安排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嗯。”白怀瑾点点头,忧心忡忡,“但愿戚隆那边,真的能管住嘴。否则……”他
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后果不堪设想。
巷子里的风似乎更冷了,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带着深秋的萧瑟和不祥的预兆。
而此刻,戚隆正失魂落魄地跑在大街上,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我的亲娘哎……”戚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哭丧着脸,“这叫什么事儿啊!早知道,就是给我一百两金子,我也不去碰那破信啊!”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打包行李逃出京城,躲得越远越好。
这京城,太吓人了!
戚隆一路狂奔,感觉肺都要炸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
“我的亲娘祖宗啊……”他拐进一条更热闹的街市,混入熙攘的人群,才敢扶着墙大口喘气,心脏还在“咚咚咚”地擂鼓,震得他胸口发麻。
抹了把脸,全是冷汗,风一吹,透心凉。
“戚爷?您这是……让狗撵了?”旁边一个相熟的小贩看他这狼狈样,打趣道。
“比狗撵了还吓人!”戚隆没好气地嘟囔一句,也顾不上解释,拔腿又走。
他现在看谁都像“那位大人”的眼线,看谁都像要告密。
白怀瑾和谢钧钰那如临大敌的模样,绝不是装出来的!
他们怕的,到底是什么?
桑知漪她爹?桑知漪她爹不是十几年前就病逝了吗?
一个清贵的翰林学士,能留下什么要命的玩意儿,值得让“那位大人”如此惦记?
甚至逼得谢钧钰和白怀瑾这对铁瓷儿,不得不演一出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来保护她?
戚隆越想越心惊,越想腿肚子越转筋。
他以前总觉得这俩家伙为了争桑知漪闹得太过,显得又傻又莽,如今看来,傻的是他自己!
这潭水,深不见底,底下全是能一口咬死人的凶兽!
“不行,我得找个地方躲躲,捋捋清楚……”戚隆六神无主,下意识就想往家跑。可刚抬脚,又猛地刹住。
回家?万一“那位大人”的爪牙真的神通广大,查到信是他截的看的,找上门来怎么办?
岂不是连累全家?
他急得在原地直转圈,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一咬牙,拐进了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消息也杂,反倒不容易引人注意。
他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要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
辛辣的液体滚下喉咙,像吞了团火,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却也稍微压下了点心头的恐慌。
灌下了几大口,脑子稍微清醒了点。
戚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叨着,“谢钧钰那暴脾气,演掀桌子骂人,倒是本色出演,信手拈来,白怀瑾那笑面狐狸,装温润君子也像。可桑知漪呢?她完全被蒙在鼓里啊!她是真伤心了!”
想到桑知漪那丫头现在可能正对着青灯古佛掉眼泪,戚隆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那丫头性子是柔,可心思也重,认死理。被两个最亲近的男人这样“背叛”,搁谁身上受得了?难怪想不开要去当姑子。
“三天后……醉忘忧……听松阁……”戚隆脑子里又蹦出这个关键信息。这俩祖宗要摊牌了!要把这要命的真相告诉桑知漪了!
这能行吗?那丫头知道了真相,是能理解他们的苦心,还是会觉得被欺骗得更深,更绝望?
万一她受不住刺激,当场……
戚隆不敢想下去。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自己!
白怀瑾说他藏不住事,戚隆自己心里也打鼓。他这张嘴,平时喝点酒吹吹牛还行,可这种动辄掉脑袋的大事……
就在戚隆借酒浇愁愁更秃的时候,卫国公府的书房里,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谢钧钰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那封被揉烂的信,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白怀瑾坐在下首的圈椅里,脸色比在巷子里时更苍白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透露出他内心的焦灼。
“驿站那边查过了?”谢钧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查了。”白怀瑾的声音也有些干涩。
“负责送漠北信件的驿卒老张,昨儿晚上吃坏了肚子,今早当值时昏昏沉沉,把本该直接送入府的信件混杂在送往其他府邸的普通公文里,被一个临时顶替的生手错送到了戚隆家附近的驿站分点。
戚隆那小子,恰好去给他娘取娘家寄来的包裹,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谢钧钰猛地转身,眼中戾气一闪,“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老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吃坏肚子?那个人底细干净吗?”
“老张跟了驿站十几年,家世清白,查不出异样。那个人是驿站管事的外甥,刚来没几天,就是个愣头青,背景也干净。看起来真的像意外。”
白怀瑾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或许,真是天意弄人。”
“天意?”谢钧钰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天意就是让戚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撞破这一切?天意就是让知漪伤心欲绝,要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责。
白怀瑾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钧钰,戚隆是个麻烦,但眼下,最紧要的是知漪。三日后,我们必须见到她,把该说的都说了。”
“怎么说?”谢钧钰走到桌边,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笔架都跳了跳,“告诉她,我们这两年全是演戏?告诉她,我们当众翻脸,恶语相向,都是为了保护她?告诉她,她敬爱的父亲可能根本不是病逝,而是卷入了某个足以颠覆朝堂的秘密,而她自己,一直活在巨大的危险之中?”
他每说一句,脸色就难看一分:“怀瑾,你觉得她会信吗?还是觉得我们为了挽回她,编造了一个更荒谬的谎言?她现在连活着的心思都快没了!你让她如何承受这些?!”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真的落发出家?”
白怀瑾也激动起来,霍然起身,眼中布满血丝,“看着她心如死灰,在佛前耗尽年华?钧钰,我们演这场戏,初衷是什么?不就是想让她远离风暴中心,平安喜乐吗?可现在呢?我们快把她逼死了!”
“告诉她真相,至少让她明白,她的痛苦不是无谓的!让她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有人在为了她父亲可能的冤屈而奔走!让她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滔天恶意!这或许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哪怕她会恨我们,会怨我们骗她,也总好过她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枯萎!”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烛火摇曳,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他们此刻挣扎煎熬的内心。
良久,谢钧钰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他何尝不知道白怀瑾说的是对的?可一想到要把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剖开在桑知漪面前,他就心如刀绞。
他宁愿她恨他,骂他,打他,也不愿她再承受更多绝望和恐惧。
“……好。”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三日后,醉忘忧,听松阁。我亲自跟她说。”
“我们一起。”白怀瑾的声音也带着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