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血气混合着安神香料的暖风扑面而来,昭永顺却视而不见,他所有的目光都被那张宽大凤榻上虚弱的妻子,和她身边那个被明黄锦缎襁褓包裹着的、小小一团的身影攫住了。
“楚歆!”他急步走到榻前,先紧紧握住皇后苏楚歆的手。苏楚歆脸色苍白,汗水浸湿的鬓发贴在颊边,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看向他时,眼神却亮得惊人,满是温柔和幸福。“陛下,”她声音虽弱,却盈满笑意,“快看看我们的女儿。”
昭永顺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那个襁褓。接生嬷嬷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了王朝未来全部希望的小小襁褓递到他怀中。他动作生疏却万般轻柔地抱着,仿佛捧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
好小。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那孩子闭着眼,小小的脸皱成一团,红红的,像个还没长开的小桃子。稀疏胎毛贴在头皮上。可她刚才的啼哭那样响亮,昭示着她蓬勃的生命力。此刻,她安静地睡着,小嘴无意识地嚅动了一下。
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像潮水般席卷了这位年轻帝王的心口,饱胀得几乎让他眼眶发热。这是他的骨血,是大晟唯一的帝姬,是照亮他生命的光。
“绥安……”昭永顺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颤抖,“她叫昭绥安。”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皇后,再环视周围跪了一地的宫人,最后落回怀中这个脆弱又强大的小生命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她是朕和苏楚歆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大晟王朝唯一的帝姬。朕的昭绥安!”他低头,用无比珍惜的姿态,轻轻吻了吻女儿细嫩的额角,心中充盈着一个父亲最纯粹的狂喜和守护的决心:“父皇在,绥安。整个大晟都在等你。”
昭绥安仿佛生来就浸在蜜罐里。襁褓中的她,是紫宸殿不熄的星辰。
昭永顺彻底成了女儿奴。威严的帝王常不顾形象。批阅奏折时,小绥安若在龙榻上咿呀吵闹,昭永顺便会毫不犹豫放下朱砂笔,一把将女儿抱起,稳稳搁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小绥安咯咯的笑声在庄严肃穆的大殿里回荡,肉乎乎的小手毫不客气地抓乱了父皇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陛下……”老内侍试图规劝。
“无妨。”昭永顺眼带笑意,一只手扶着肩上东摇西晃的小人儿,另一只手还能稳稳蘸墨批字。绥安玩够了发髻,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啊转,小手突然伸向御案上那方沉甸甸的九龙盘纽玉玺。
“嘿!”一声轻呼。那象征无上权力的玉玺被小公主推下了御案一角,幸好昭永顺眼疾手快,脚背一垫,才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命运。玉玺轱辘轱辘滚到厚厚的地毯上。
“哎呀呀,朕的绥安真是神力无边!”昭永顺不以为忤,反而朗声大笑,弯腰捡起玉玺,随手塞给女儿当玩意儿,自己抱起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人儿,大步流星走向御花园,“走喽!绥安不喜欢这里,父皇带你去追蝴蝶!”
皇后的纵容则带着温柔的力量。苏楚歆极重视女儿的点滴成长。
“绥安,”她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微微仰头看着扶着栏杆蹒跚学步的女儿,声音温软如春风,“慢些,对,看母后这里。”
小绥安穿着杏黄色的软缎小褂,步履不稳,圆嘟嘟的身体摇摇晃晃,像只笨拙的小鸭子,但她咯咯笑着,一步步朝着母后张开的手臂扑来。最终,她小小的身体带着扑腾的冲劲,一头栽进母亲馨香的怀抱。
苏楚歆紧紧搂住她,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许:“绥安真棒!都会自己走到母后怀里了!”她掏出柔软精致的丝帕,轻柔擦拭女儿额头细密的汗珠,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温柔。
整个紫宸殿乃至皇宫都习惯了小公主的“为所欲为”。御花园是她的王国。春日里精心培育的牡丹开得正好,昭绥安偏不要摘,踮着脚要去够最高枝头那只色彩斑斓的大锦鸡模样的纸鸢——那是工部巧匠花了十天十夜才做成的贡品。
“公……公主,老奴给您拿……”管花木的老太监急得满头汗。
“不!”小绥安口齿已很清晰,小嘴一嘟,奶声奶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要那个!”
眼看小公主就要往开得正盛的牡丹丛里冲。御前侍卫首领的脸皱成一团,眼神扫过旁边几个年轻健硕的手下。
“愣着干什么!”他压低声音喝道。
一个身手最为矫健的年轻侍卫咬咬牙,利落地攀上一棵结实的梨树。他敏捷如猿猴,几下便踩上了梨树最顶端一根手指粗细的细枝,整个人随着树枝摇摇晃晃,看得底下人心惊胆战。就在树枝快要折断的刹那,他终于用刀鞘尖端,小心翼翼地挑下了那只华丽的纸鸢。
“给……公主!”他跳下来时脸色还有些发白,双手恭敬地把纸鸢递上前。
小绥安接过比她人还高出一截的纸鸢,只兴奋地挥舞了两下便失了兴趣,随手丢开,又欢呼着去扑打花丛里惊起的蝴蝶了。留下侍卫看着被压塌了半片的珍贵牡丹丛和被树枝划破了新换侍卫服的手下,只能无奈地相视苦笑。
“看吧,我就说新来的,在咱们这儿,别说抓刺客,先得练就一身爬树掏鸟窝的本事。”侍卫首领拍着年轻同僚的肩膀低声揶揄。
年轻的侍卫抹了把额头的汗,望着那抹无忧无虑追着蝴蝶的杏黄色小身影,眼中没有怨怼,只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能在公主身边当差,是福气。外头……哪有这样的光景。”他声音很低,带着某种过来人的萧索。
三岁的昭绥安,已经把整个皇宫当成了她的游乐场。御膳房更是她的“秘密乐园”。
“哇!好香!”绥安穿着软软的湖蓝色小袄,像一颗圆滚滚的小球,“滋溜”一下,趁守门的太监老李一个哈欠的空隙,从他腿边钻了进去。